西裝革履,氣定神閑,金邊眼鏡閃著微光,領帶打得筆直,頭發一絲不亂。西蒙教授走進教室時,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看著他放下那摞厚厚的教案,看著他拉開投影儀的大屏幕,看著他調試燈光,最後看著他找了隻粉筆在黑板上寫下自己的名字和聯係郵箱,以及辦公室的開放時間。
而路北北的手機有動靜,她連忙按掉。第一排,離講台太近,就算是振動,三文魚教授也許也能聽見。趁著他還在寫板書,路北北低下頭看看手機,是坐在後排的周小玉發過來的。
“這就是你的導師吧?”她問。
路北北就回了個是,周小玉又回了一句真帥。“我總聽你提起他,可這還是第一次見到他真人。你在他辦公室裏一坐就是兩小時,有沒有發過花癡?”
“我隻發過白癡。”路北北答。
她揣起手機,調好古舊而高級但是還非常好用的軟化棉花的專用設備,三文魚教授就恰好寫完了。轉過身來,路北北發現他西服袖口上蹭到了一點粉筆灰,不過教授倒是毫不在意。
“這門課是數量方法,我教這門課很多年,但今年是我第一次給這個學院的學生上課——你們大概上學期就聽說過,我是剛調到這個院來。我不太熟悉你們的學習情況,所以我想先做個調查。”
他說著,從那厚厚的一摞教案裏取出一疊問卷,發給每個學生。路北北看了看,大概是問他們以前學過什麼數學類的課程,她就全打了叉,以示自己來去無牽掛。而後三文魚又把課件打開,投影儀屏幕上是一些數學概念和圖表。坐在第一排的路北北攥著鉛筆看著,頓時就想打哈欠。
“問卷你們可以下課前再填。我想先問的是,這些數學知識,你們有多少人以前接觸過?”
從講台裏摸出一隻光筆,點亮,西蒙教授就點著那些概念,一條條問過去。會的學生舉起手來,不懂的學生就坐著看著。但等路北北想明白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光筆已經快要劃到了末尾。
反正我肯定全不知道,她想。手一直好好地放在桌子上,從未抬起半厘米。而三文魚教授最後還看了看她。路北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看來情況不樂觀。”他說,“我感覺,了解這裏全部內容的人還不到三分之一。今天回去,我會在學生係統裏多添一些參考資料,課上我也會盡量講多一些。但。”
But,他強調了這個詞,路北北抓到了重音。但But之前和之後的話,她還是一知半解。三文魚說話的語速比平時她在辦公室裏和他筆談時要快。
“但是我無法講到所有需要用的數學知識。所以你們課後需要多花些時間。以及這門課還有上機課程,會有些難,包括理論的問題,也包括計算機操作的問題。所以我希望你們也花些時間在計算機練習上。好了,現在我們來看正課大綱。”
他終於翻到了正課的幻燈片。路北北坐正了身子,自此進入聽天書模式。早就準備好的筆記本攤在桌子上,頁眉頁腳印的都是小音符,路北北筆耕不輟,抄下黑板上寫的內容,但是一個字也不懂。
她終於漸漸覺得困了,周四下午最後一堂課,四點到六點,怎麼想都容易睡著。筆記本已經密密麻麻,她照著黑板上畫了圖,起個坐標係,標好xy,已然眼花。而後一條線斜向上,一條線斜向下,單詞注釋全都看不懂,晃來晃去好像小星星。肋骨不由自主往桌沿上一貼,頭慢慢滑落,眼皮就要遮蔽整個世界。
教授,我對不起你,我下次上課時一定先泡一杯芥末紅茶,配著你吃——
“來,回答一個問題。”
三文魚教授突然敲敲桌沿,路北北嚇得一激靈,身板頓時挺得筆直。光筆現在指著黑板上那個坐標係,教授看著她,笑容溫柔,目光犀利。
“我們假設,上課睡覺和考試成績有某種相關性。那麼在這張圖上,你覺得這種相關性應該是哪條線呢?”
他問,特意放緩了語速,而聽懂了的學生們已經笑了起來。路北北喘著氣,看著黑板,腦中先專注於把這句話翻譯成中文,然後才明白自己現在該臉紅。
幸好我跟你鬥智鬥勇一學期,早就練就了一套厚臉皮,她想。黑板上那兩條線明顯該選斜向下的,但她想不出這個詞怎麼說,於是伸手一比劃,從左上劃到右下。
“這一條。”她說。
“很好。”三文魚教授答,回到講台前。“睡覺越多,成績越差,這是我們的主觀判斷。不過,如果有人做過這種實驗統計,我想應該能得出支持這個判斷的結論。好,現在我們來看這條線的截距——”
再也不敢低頭了,路北北直挺挺地坐著,呆毛也立得直直的。為了不讓自己再睡過去,她幹脆開始聽寫三文魚教授說過的話。一句又一句,雖然寫得不一定全,而且寫全了也不一定懂,筆記本倒是漸漸密密麻麻。這個公式是這樣子——好的,這一頁就是今天的作業和閱讀材料。學生係統裏都上傳了,我今晚回去還會再加一些內容。就到這裏。
就到這裏,路北北寫下這句話,仍舊遲鈍了幾秒才想明白這是什麼意思。扔下筆,抬起頭,剛要吼一聲我終於沒睡著,嘴張開還沒出聲,眼前又是三文魚教授。他剛剛擦完黑板,拿著他那厚厚的教案,還有剛收上來的一堆問卷,站在她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