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商洛山中一個叫龍村的小山村,雖然這裏隻離西北重鎮西安不到200公裏,但是商洛和西安之間生生地豎起一道綿延數千裏的山脈——秦嶺。秦嶺山勢險峻,嶺高溝深,盤旋反複,商洛位於秦嶺南部,宛如一隻被巨蟒盯住的蛤蟆,蝸居於群山環抱之中,不敢稍動。雖然解放後商洛到西安通了公路,但因地勢複雜,坡陡彎急,車禍層出不窮,往往司機打個盹等睜開眼睛的時候車已經呼嘯著衝下了萬丈懸崖,滿車乘客也跟著做了秦嶺遊魂。因此村裏人非有要緊事不會冒著粉身碎骨的危險去西安,我生活的這個叫龍村的小山村幾乎與世隔絕,村裏人大多守著幾畝地,春種秋收,尋幾粒糧食糊口養家,春夏秋冬四季更替,那日子也就一年一年地滴入了滿山的黃土中。
然而不管是落後還是先進,孩子總有孩子的快樂,下河摸魚,上山摘野棗、挖草藥......一切都是那麼的愜意,沒有壓力的童心總能在生活的縫隙裏找到快樂。很小的時候,村子前後的山頭幾乎都被我們這幫小鬼踏遍了,但是大家都曾被大人警告過:“玩的時候千萬別去甲溝!”甲溝是村子北邊的一個小山溝,入口處並沒有什麼怪異的地方,兩旁的山坡上是一塊塊被伺弄地十分整齊的農田,入溝的小路前段上還鋪著平平整整的青石板。隻有你站在溝前使勁往裏望的時候,才會發現一種朦朧的恐懼感。村子裏別的小山溝一眼望去便能望到盡頭,有如兩座山之間的一個兩端都沒有遮掩的裂痕,溝盡頭依然是平整的農田和藍藍的天,閉上眼就是麥苗的香味在周圍彌漫。甲溝則不然,站在溝口看進去,青石板鋪就的小路彎彎曲曲地一直往裏鑽,透明的空氣似乎慢慢地溶進了墨色,路旁樹上的樹葉也由陽光下的亮綠色變成了墨綠色,視力所及,入溝的路慢慢地變窄,如一條青蛇蜿蜒而行,然後蛇頭消失在甲溝深處,身子卻一直留在外邊。甲溝裏樹很多,似乎越往裏樹和草就越茂盛,使整個溝像一個沒有盡頭的山洞,一直延伸到陽光照射不到的地方。
好奇永遠是孩子的天性,但是從記事起大人的警告和朦朧的恐懼就占據了我們的心靈,雖然好奇卻終不敢進去一探究竟。甲溝裏也有田地,不過即使是大人下地的時候也是趁中午太陽最大的時候進去,然後在太陽落山的前一兩個小時早早地出溝回家。上學之前我和小夥伴幾乎走遍了村子周圍所有的山溝,哪裏的野棗最甜最紅,哪棵樹上的柿子最大最水......這些都深深地印在了我的小腦瓜裏,但是我卻從沒真正地進過甲溝。
就在要上小學的前一年,有一次我和一群小夥伴站在溝口,看著溝口的小路消失在綠樹雜草的深處,不時有幾隻黑乎乎的鳥怪叫一聲從樹梢衝上雲端。好奇心的驅使和朦朧的恐懼在大家心裏碰撞,恐懼又進一步加深了好奇,於是好奇戰勝了恐懼,初生牛犢不怕虎,一群小孩子煞有介事地互相壯了壯膽,相約不要走到太裏麵,看看就回去。我們睜大眼睛挪著碎步往裏走了一段,這時候隻有斑斑點點的陽光穿透樹葉灑在身上,讓我們這些浸泡在灰暗的空氣裏的小孩身上長滿了如金錢豹一樣的黃斑,隨著腳步的移動,甲溝依然是那樣深不見底,灰暗的空氣在眼睛能看到的盡頭變成了漆黑,有如一個怪獸張開大嘴在那裏等著我們,我們乍著膽子又走了幾步,大家的心似乎都繃到了極限,連呼吸也變得輕微。這樣磨磨蹭蹭地往裏走了幾十步,便到了一個拐彎處,一陣風吹來,路旁的楊樹葉子嘩嘩作響,突然有人“呀”地一聲大叫,隻見一個灰色的毛茸茸的東西一下子從腳下穿了過去,我的頭發一下子豎了起來,覺得脊梁骨上直冒冷汗。好不容易定下神來,看看路邊的林子深處,卻是一隻肥大的灰兔衝我們眨著眼睛。大家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但是這一來,好不容易戰勝了恐懼的好奇心卻一下子被兔子啃光了,恐懼順著腳尖直往上竄,大部分人便說要回去,不敢再往裏走了。我卻不甘心就這樣放棄,看著他們都回轉了腳步往外走,我大喊一聲:“雙蛋,讓他們走,我們進去看看,不就是一隻兔子,弄得跟見了啥似的。”
雙蛋是我的死黨,不管是上樹掏鳥窩,還是果園裏偷蘋果,從來都是緊密協作,可謂最最親密的“戰友”。聽見我叫,他猶豫了一下,回過頭說:“這地方陰森森地,真有點滲人。”我衝他癟癟嘴,伸了個小指頭,往上麵“呸”了一口,他臉一下子紅了,對那些正在往溝外走的小夥伴喊道:“你們先出去,我和喜娃要進去看看。我就不信了,這甲溝還是長蟲的尻子沒個深淺了。”其他人卻沒我們膽大,遲疑了一下便出去了,聽著腳步的聲音消失在溝口,溝裏隻剩我們兩個人了。雙蛋朝我扮個鬼臉,說:“喜娃,走吧。”我嘿嘿笑著:“大白天怕啥哩,後嶺台和介半溝的野棗樹都讓人摘光了,這裏人少,說不清還多著哩。”於是我們拐過彎繼續往溝裏走去。
再走一段路,前麵卻慢慢開闊起來了,小道兩旁的坡上一塊一塊的麥地,起伏的麥浪不時隨風送來將要成熟的麥子特有的馨香。我們不禁相視而笑,興奮地喊了幾聲,暗笑剛才那幫膽小鬼。可是讓我們失望的是,路邊卻並沒有掛滿野棗的棗樹。我一腳把路上的一塊碎石踢了出去,剛想說要不回去算了,雙蛋突然說:“喜娃你聞著沒,好香呀!”我使勁抽抽鼻子,果然好香,似乎是從前麵什麼地方發出的香味。我咽了一口口水:“媽呀,這啥好吃的呀。快看看去。”雙蛋點點頭,我們快步往前麵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