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就在這時,牢房裏,那個戴麵具的男人抬頭,他渾身上下的衣襟被血液染出層層疊疊的紅,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顏色,衣衫襤褸中,露出縱橫交錯鞭痕的身體,同樣是新傷覆蓋著舊傷。
他的目光似乎有短暫的渙散,很快集中到季舒玄的臉上,唇角挑起一抹嘲諷。
“季,舒,玄。”一字一句,他看著季舒玄,仿佛看著這個世界上最可笑的笑話。
聽到有人叫自己,季舒玄抬頭,眸中方才的不知所措也好,微微心疼也好,瞬間消失無蹤,他冷漠而疏離的看著牢房裏那個喊他的男人。
地上,原本睡得如一灘爛泥的人,驀的動了一動,如陡然觸電痙攣般,然後,如同鏡片的慢動作一樣,他緩緩轉身,朝著季舒玄的方向看來。
餘光中,季舒玄看見那個人死灰般的眸中陡然有大驚喜,明亮如天邊的星辰,很快又是如流星般劃過,一雙眼睛重新回歸死寂,寂寥如每日早上最後一顆暗淡的星。
“原來我又在做夢了……”他自嘲的笑,左手微微傾斜,更濃的酒味從壇口傾瀉而出,他張開嘴,喝了一部分,更多的卻是順著衣襟流在胸膛,淌在地上。
季舒玄隻看過他一眼,緩緩抬眸,目光定定的,定定的落在麵具燦身上,那個人,從第一次見到現在,總是給他一種莫名熟悉而陌生的感覺,他不知道他身上那種衝天的恨意,究竟從而而來。
他跨過戚昊厲擋在路上的身軀,徑直,朝牢房走去。
牢房的門沒有鎖,鐵鏈隻鬆鬆的掛在門上。
推門,走了進去。
麵具燦亦是看著他,一雙眼睛仇恨而嫉妒的看著他。
“你是誰?”季舒玄問。
“我是誰?”麵具燦似喃喃,一雙眼裏滿是陰霾,他定定的看著季舒玄,“我是太子殿下最重要的幕僚,也是天底下最恨你的人!”
“恨我?為什麼恨我?”季舒玄失笑,語氣間竟帶著絲絲溫柔,“不會是因為那個死豬般的男人吧?”他說著,伸手,往麵具燦臉上探去。
暮的,隻見麵具燦臉上露出極度驚恐的神色,他忙著往後麵躲去。然,一個被鐵鏈鎖著,身上武功早被戚昊厲毀的七七八八,另一個卻是完全自由,經過數月的休養,又是世上最好的靈藥護著,在上山之前,為了以防萬一,還特意將身體狀態調整到最好。
無論麵具燦怎麼躲,季舒玄的修長的手指始終在他麵具上一寸,仿佛再稍稍往前,手指就要戳到臉上。
當然,從某個程度來說,季舒玄是故意的。
他不是聖人,也不會輕易原諒任何人,更何況,這個麵具燦,從一開始,就三番四次要置他於死地!
隻聽一陣鐵鏈“稀裏嘩啦”的響聲後,季舒玄似是厭了這個貓捉耗子的遊戲,修長的手指輕輕一勾,隻聽“啪”的一聲,麵具掉了下來,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這是季舒玄第一次看見麵具燦的臉,這是怎樣的一張臉啊!
一半俊朗,一半恐怖。
完好的那一半,白皙的皮膚,明亮的眼睛,幅度優美的唇角,恐怖的那一半,一個接一個的黑洞坑坑窪窪,眼睛周圍沒有眉毛,沒有睫毛,隻空洞洞的燒焦的爛肉中一個黑眼珠,鼻子整個兒塌下,嘴唇也整個兒沒了,隻露出森森的牙齒。
他暮然一驚,難怪,難怪需要帶上這樣一副麵具,難怪怕人看見!這樣的一張臉,別說別人,就算是本人看見,怕也要做噩夢!
然,就在季舒玄無比吃驚的時候,先前還在驚恐被人看見這張臉的麵具燦卻忽然換了表情,他直勾勾的看著季舒玄,生怕季舒玄看不夠似的,猛的朝季舒玄一個靠近。
被這樣一張臉逼近,季舒玄不由往後退過一步,然後,就聽見麵具燦幽幽的笑聲,先前還是小聲而陰森的,之後,笑聲越來越大,張狂而古怪!
“怕了吧?就是這張臉,你看清楚!”麵具燦盯著季舒玄後,雙手扯動鐵鎖鏈發出嘩啦啦的聲音,他指著自己的臉,掛在腳踝處的鐵鏈拖在地上,亦發出哐當哐當的聲音。
隻見他完好的那邊臉眉頭高高揚起,眸中全是挑釁,而恐怖的那邊臉上,卻是所有的黑肉一動不動,隻看見黑眼珠子一轉,鼻翼有微微的煽動,嘴巴一張一合,滿臉猙獰。
這樣恐怖的一張臉!沒錯,季舒玄確實是第一次見!但是,說到怕,那還遠遠不夠!他隻是隱隱覺得,麵具燦的這副尊容,或者與自己有關!
否則,那樣濃烈的恨,究竟從何而來?他又為何叫自己看清他的臉?
不待季舒玄做出任何問題,也不待麵具燦說出下半句話,這時,身後有動靜傳來,是跌撞的腳步,是酒壇和酒壇碰撞的聲音。
剛才送他來的那個老者,候在拐彎處之前,這條甬道,此刻,除了自己和麵具燦,就隻有戚昊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