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風雲際會(1 / 3)

隔雨樓是三層樓結構,暖香閣是三樓的一間廂房,左側雖下臨大街,卻極為清幽。室內甚為寬敞,入門便是折疊的大屏風,大屏風後是外室,布置的精簡雅致,既顯出了高格調,又不顯擁堵。穿過珠簾來到中廳,中廳正中間放置一張大的八仙桌,旁邊有琴台和書桌,四周牆壁上掛著曆代名家的書畫墨寶,整間屋子的布局典雅無比。兩麵的牆上掛著一幅百花競放的百花圖卷。內室和外室之間,也擺放著一張巨大的屏風,上麵繪畫的則是四大美人圖。屏風後麵是一卷竹簾,竹簾後麵就是內室了。因被屏風和珠簾擋著,外麵看不到內室的情況。

魚化龍來到暖香閣的時候,秦觀、黑衣公子、少年公子正在欣賞房中的書畫。秦觀和黑衣公子見他進來,都禮貌性的點頭致意。那少年公子則愛理不理的看了他一眼,繼續去研究那百花圖。那黑衣公子濃眉大眼,一雙如刀的眸子炯炯有神,一身黑色長袍,腰間佩一塊蘭田古玉,平添三分尊貴氣度,但比之那黃衫公子仍然遠遠不及。

魚化龍正怕言多語失,見他們不來和自己說話,正合心意,便也去瞧字畫,一會兒便有丫鬟端來茶水給魚化龍,魚化龍讓她放下,繼續欣賞字畫。正欣賞間,隻聽腳步聲響,一人道:“洪公子請。”

魚化龍心頭突地一跳,轉頭看去,果見洪雨聲大步流星的走了進來,一進屋,目光便落在了魚化龍身上。在他看來,魚化龍殺掉宋天揚,給了他得到聶夕瑤的機會,他一麵盤算該如何捉住魚化龍,一邊又在幻想把魚化龍交給聶夕瑤之後,聶夕瑤會怎麼答謝自己,眼中神色有些憂喜不定。

魚化龍一顆心惴惴不安,又不便拔腿便跑,再說洪雨聲武功比他高的多,他跑也跑不掉,索性硬起頭皮撐下去,等顏媽媽和蒙麵少女來了再說。

洪雨聲不願把事情鬧大,決定等魚化龍離開隔雨樓再動手,是以不急著捉他。洪雨聲胸中雖有文墨,可對詩詞字畫卻不精通,怕秦觀等人和他探討問題,便端坐在桌邊喝茶,並不走過去欣賞字畫,以免出醜。

不多時,那黃衫公子也走了進來,把那個容貌儒雅的中年男子留在外室站崗,隻帶了那個聲音尖細的男子進了中廳。少年公子見到那黃衫公子,神色似局促,似調皮,似好笑,總之甚為古怪。

黃衫公子笑吟吟的看著少年公子道:“還未請教兄台尊姓大名。”少年公子恭敬的道:“小弟姓趙,名萬世。”黃衫公子微笑道:“原來是趙公子。愚兄姓黃。”趙萬世忍住了笑,道:“原來是黃兄,幸會幸會。”

黃衫公子走到屏風前,去觀賞那副百花圖卷,略微看了看,問趙萬世道:“兄台想必也是飽食筆墨之人,不知於書畫一道精通否?”趙萬世道:“我隻是粗通文墨,於畫一道,所知甚少,不敢言一個‘通’字。”黑衣公子聞言接口道:“文章書畫,貴在情真意切,無需含蓄隱晦,工於雕琢,而是越直白越好。通與不通,不在文辭華美,而在能否有一番獨到的創見,隻要道出心中所想,便是歎口氣,也是詩,隨手在紙上揮一筆,那也是畫。”黃衫公子和魚化龍見他語出奇特,先不管他說的對與不對,但卻能看出此人有真才實幹。秦觀卻道:“兄台此言差矣。詩文講究華美精巧,含蓄雋永,文辭不夠華美,音律不夠諧婉,意趣再高,終輸格調。繪畫一道,工筆宜巧密而精細,你隨手潑墨,能畫的細致麼?寫意畫作則重意不重形,但不重形並非是舍形體而不要,形體也有諸般講究,最基本的也應該疏密有度,淺淡相宜,方不失簡潔素雅,否則豈不成了塗鴉之作麼?”

黃衫公子笑道:“兩位所言俱是真知灼見,佩服,佩服。”看了看魚化龍和洪雨聲,道:“兩位兄台可有其它的見解否?”

洪雨聲雖然不懂,畢竟熟悉應酬的場麵,說道:“他們二人珠玉在前,在下可不敢把手裏的磚頭拋出去了。”趙萬世笑道:“兄台過謙了。”洪雨聲和他相熟,聽他暗中取笑,訕訕一笑,不加置答。魚化龍則道:“文章如佳麗,太直則無肉,太含蓄則無骨,折中可也。”黃衫公子嗬嗬笑道:“甚矣,汝之聰慧。”趙萬世掠了魚化龍一眼,略帶嘲諷的道:“怕是拾人牙慧才對。”

黃衫公子頓了頓又道:“‘文章如佳麗’一句,猶顯纖柔。文章如人,需胖瘦相宜,骨肉勻稱,方不失為傳世佳作。”魚化龍均覺此人之言乃是至評,無不佩服。

黃衫公子又道:“幾位且看這幅百花圖卷如何?”趙萬世盯著那幅百花圖卷瞧了瞧,說道:“此畫名為‘百花’,自要緊扣‘百’字,但強求全備,則有一味堆砌之嫌,難免顯得雜亂。”

黑衣公子卻道:“百花,百花,畫百花圖,自然得百花齊備,缺一種花卉,便不能叫百花圖啊。”秦觀道:“兩位說的各有道理。花卉不能有所欠缺,但這幅畫也確實有些雜亂無章。潑墨繪畫,第一要務便是構思布局。定下布局,方能提筆潑墨。這幅百花圖卷一味將百花依序畫出,沒有明確的主次之分,故顯雜亂。若能分出主次,便足可一觀。”趙萬世道:“依你之見,該當如何排定主次的順序?”

秦觀道:“牡丹是花王,自當畫在中間,芍藥為花相,需放在牡丹旁邊,海棠乃是國豔,也要放在牡丹旁邊。梅蘭竹菊,花中四君子者也,就不能放在這幾種花卉的旁邊。其它的花卉依次排序,調理得當,則百花圖卷可成也。”

黃衫公子則問魚化龍道:“兄台以為如何?”魚化龍引經據典道:“能書善畫,於扇上圖山水……”黃衫公子接口道:“咫尺之內,便覺萬裏為遙。”

他們說的是《南史?蕭賁傳》裏的原話,說的是“收萬裏於咫尺”的繪畫理念,也就是說,在扇子上畫山水畫,隻寥寥數筆,就能畫出萬裏河山的狀貌和氣勢。秦觀飽覽群書,自然深諳其意。

黑衣公子、洪雨聲和趙萬世讀的書相對較少,不懂其意。趙萬世道:“什麼意思?”魚化龍道:“雖主次有別,疏密有度,卻仍顯多。魚沒了魚頭、魚尾、魚鰭便不能為魚。熊掌沒了皮肉和筋骨,也難稱之為熊掌。但書畫卻不同,你畫梅可以隻畫一朵梅花,畫竹可以隻畫一片竹葉,畫江河湖海隻需畫一點波瀾,亦或隻畫一葉扁舟等等,便即足矣。其最關鍵之處,是你畫一朵梅花,得能展現出梅的氣韻;畫一片竹葉,得能畫出竹子的氣節;畫一點波瀾,得能畫出江河湖海的氣勢,這樣才不愧為得書畫之神髓。至於其間繁瑣複雜之處,非寥寥數語所能概括的了。”

黃衫公子道:“然也。”頓了頓,指了一下那百花圖卷,說道:“先不論整幅畫如何,單就每一種花卉而言,畫的也不是很好。作畫當然講究神形兼備,這幅百花圖卷,畫牡丹,畫不出王者的氣象;畫芍藥,畫不出將相的威嚴;畫海棠,畫不出國豔的身份;畫荷花,畫不出天然的標格;畫水仙……”說到這裏頓了頓,仔細看了那支水仙幾眼,點了點頭,笑道:“嗯,唯獨這水仙畫的深得清幽淡雅之神韻。”

幾個人又點評了一些字畫,不知不覺間,已過去了小半個時辰。這時隻聽一人在外麵笑道:“讓眾位久等了。”顏媽媽帶著她外甥女和幾個丫鬟走了進來。

讓秦觀等人沮喪的是,她外甥女臉上仍然遮著麵紗。魚化龍細瞧她的眉目,隻覺和莊夢蝶有些相似,可這也許是先入為主的心理在作怪,終究不能確定。

秦觀善於應酬,說道:“等別人自然不耐,但是等顏媽媽你和你的外甥女,再多等幾個時辰也是應該的。”**笑道:“公子真會說話。幾位站著作甚,快請坐啊。”

落座之後,秦觀正襟危坐,極其禮貌的問道:“不知姑娘肯見告芳名否?”那少女道:“我……我叫蝶兒。”魚化龍聽出這正是莊夢蝶的聲音,再無懷疑,朝那少女看去,卻見她也正向自己看來,盈盈秋水中滿含笑意。秦觀道:“原來是蝶兒姑娘。”

莊夢蝶道:“適才聽你說過,你是姓秦,是不是?”秦觀道:“姑娘過耳不忘,在下佩服。”莊夢蝶又問趙萬世道:“尚未請教公子你的尊姓?”趙萬世道:“敝姓趙,名字上萬下世。”莊夢蝶道:“原來是趙公子,幸會幸會。”又看向黑衣公子。黑衣公子不等她問,便道:“區區是鳳翔府人氏,姓的乃是國姓,單名一個終,草字是在即。”他說自己姓宋,名終,字在即,合起來便是“宋終在即”,從字麵上來講,可以理解為宋朝很快就要滅亡了,實在別有用心。隻是他說話用的是秦腔,而非官腔,語調有點怪,魚化龍等均自然而然的把“終”字當成了“忠”字,不覺有什麼不妥。

莊夢蝶道:“原來是宋公子,幸會幸會。”黃衫公子的手下尖聲尖氣的道:“我家公子姓黃,草頭黃。”並不說名道姓。

莊夢蝶又道:“原來是黃公子,幸會幸會。”然後又看向洪雨聲。洪雨聲有些尷尬,說道:“在下姓洪,名江流。”趙萬世笑道:“洪江流,怎麼聽著像是假名字。”洪雨聲臉上神色古怪,有點敢怒不敢言的樣子,勉強一笑,道:“兄台說笑了。”

莊夢蝶又問魚化龍道:“這位公子你呢?”魚化龍當然也不敢用真名字,隻得撒謊道:“敝姓賈,名如龍。”洪雨聲冷笑一聲,卻也不戳穿他。莊夢蝶道:“嗯,原來是賈公子,幸會幸會。”

顏媽媽笑道:“為了答謝幾位前來捧場,我特意親自下廚置辦了幾樣小菜,請幾位過來小酌幾杯,並讓我外甥女兒給幾位敬酒。她生性靦腆,不善言辭,言行之上難免緊張,若有言語失當之處,還請多多擔待。”

回轉身子,拍了三下掌,外麵走進來八個丫鬟,執酒壺的執酒壺,端菜肴的端菜肴,將酒菜整整齊齊的擺放在桌上,隨即退了出去。剛開始跟進來的幾個丫鬟則分立桌子四角,作為侍應。

莊夢蝶提起酒壺,親自斟了七杯酒,左手一斂右手彩袖,端起一杯。一個丫鬟端著托盤,讓魚化龍等人一人端起一杯。莊夢蝶道:“小女子先敬各位一杯。”左手輕輕掀起麵紗的一角,端起酒杯輕輕呷了一口。除黃衫公子外,其餘人都偷眼斜覷,卻隻能看到她白皙的下巴。

魚化龍等都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隻有趙萬世輕輕呷了一小口,即便如此,他臉上也生出了一片紅暈,看起來更像個美豔的少女。

顏媽媽指著幾道菜道:“這幾樣小菜是我外甥女親手做的,還請幾位公子品嚐品嚐。”莊夢蝶道:“小女子手藝粗淺,若是飯菜不合口,還請不要見怪。”宋終道:“姑娘親自操刀做菜,再難吃,我們也得全吃下去。”

魚化龍道:“蝶兒姑娘必是心靈手巧之人,琴藝出眾,廚藝必當精湛,她燒的菜一定是美味佳肴。”秦觀道:“賈兄所言極是。”夾起一筷子竹筍,放到口中慢慢咀嚼,讚道:“好味道,好廚藝。”

除魚化龍外,黃衫公子等均感不滿,尋思:“我尚未動筷子,你卻搶在前頭,豈有此理。”宋終道:“我也嚐一嚐。”嚐罷之後,也連連稱讚:“果然美味。”洪雨聲也忙夾了筷菜肴嚐了,魚化龍不等洪雨聲置評,也夾了一筷子塞到嘴裏,吹捧道:“天下能稱第一,世間絕無僅有。”莊夢蝶秋波流轉,瞧了他一眼,又是羞澀,又是歡喜。

趙萬世見魚化龍表情誇張,微微哂道:“真有那麼美味麼?”挨個嚐了嚐,點頭道:“不錯,不錯,果然不錯,隻怕比宮中禦廚做的菜肴也不遜色多少。陶英,你也嚐嚐。”也讓身後那書童吃了一口。

那書童驚道:“比小姐……比小姐做的菜還要好吃。”趙萬世橫了他一眼,道:“讓我姐姐知道了,當心她責罰你。”黃衫公子和他的手下以及洪雨聲聞言均覺好笑。

宋終道:“未知姑娘是何方人氏?家中都有哪些親人?”莊夢蝶道:“小女子就是揚州人氏,家中父母俱都康健。”黃衫公子道:“令尊大人是做什麼的?”莊夢蝶道:“家父自有謀生之道,隻是不足為外人道耳。”怕他繼續追問,當下反問道:“不知公子又是哪裏人?在何處謀差事?”黃衫公子折扇輕搖,笑道:“我是東京人氏。至於在何處謀差事麼,你看我像幹什麼的?”

顏媽媽怕莊夢蝶說錯話,搶先答道:“公子你全身上下無處不透著貴氣,一看便知你是大富大貴之人。”那個尖聲尖氣的人道:“我家公子是讓姑娘猜,沒讓你開口。”

黃衫公子左手一抬,示意他不要多話,笑道:“顏媽媽好眼力。姑娘琴藝高超,想必也精通書畫了?”莊夢蝶道:“書畫兩道,博大精深,普天之下,隻怕沒人敢說一個‘通’字。小女子隻是略知一二而已。”

黃衫公子道:“姑娘過謙了。今天大夥相聚在此,也算有緣,若不盡興而歸,豈不枉費了老天的一番美意。”秦觀道:“此言甚是。我看不如這樣,就請姑娘當一次主考官,考校一下我們幾個人的文采如何?”

顏媽媽和莊夢蝶想著隨便客套幾句就離開,聽他們叫莊夢蝶做什麼主考官,都有些不願意,可又不能當麵拒絕。兩人稍一商量,莊夢蝶道:“我隻讀過兩天詩書,絕不敢說‘考較’二字。嗯,這樣吧。”指著那幅百花圖卷道:“各位就在這百花圖卷中任選一種花為題,各寫一首詩詞好了。姨媽,你在此看著,不許他們抄襲作弊哦。我去去就來。”款動蓮步,帶著兩個丫鬟走了。

顏媽媽笑道:“大家一定得寫出構思精巧的佳作,不然我外甥女讓你們金榜無名。”說著擺了擺手,道:“取筆墨來。”自有丫鬟鋪紙研磨。

黃公子、趙萬世和宋終全都全神貫注的注視著那幅百花圖卷,凝神構思。魚化龍心中卻因洪雨聲時刻盯著他而忐忑不安,待要向洪雨聲詢問一下宋天揚的案情,又礙於旁人在側而無法開口。他心煩意亂,心思根本不在作詩寫詞這上麵。洪雨聲一邊盯著魚化龍,保持著警惕,一邊則在暗暗鬱悶,他文采不夠,寫不出來佳作,待會隻怕要出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