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夜遇(1 / 3)

傍晚,熱氣在山寨古老的青石板上緩緩消退。王山貴從地裏扒完蘿卜回家,看見村口的老槐樹下,胡旺一個人在下象棋。王山貴想,胡旺在和自己的影子下棋嗎。胡旺和朱二下了一輩子的象棋,胡旺一次也沒贏過。胡旺為這件事成天睡不著覺,做夢都想打敗朱二這個對手。

王山貴在胡旺麵前坐下來,說胡旺我找你下一盤。胡旺說我正在和朱二走棋呢,你滾一邊去,別打擾本人的雅興。王山貴一聽就嚇了一跳。他想朱二死了多少年了,胡旺還記得他。

胡旺是天堂寨村小的代課教師,閑著沒事就找人下棋,自以為棋藝超人。有一次,胡旺和村裏的朱二下棋,卻被朱二連推了幾層磨。胡旺想舉手投降,朱二卻不幹,他用馬車炮趕著胡旺的帥兜圈子。胡旺說我認輸了,朱二說不行,我還要推你的磨呢。胡旺哪受過如此羞辱,回家氣得大病一場。胡旺想,我算是把臉丟盡了,現在朱二逢人就說胡旺隻會下臭棋,我得想辦法贏朱二一回,不然他就會把牛皮吹上天。

隻是,那以後胡旺再也沒有找到對手。朱二那天贏了胡旺,十分高興,去鄰居家喝了三斤白酒,回家掉進水井裏淹死了。第二天一早,有人去挑水,才發現朱二的屍體。朱家人去找胡旺賠人,他們認定要是胡旺不跟朱二下棋,朱二就不會死。胡旺沒想到紙上談兵的象棋也會殺人。從此,胡旺再也不和別人下棋。

太陽從金黃的樹冠上滲下來,照著胡旺那張苦瓜臉。王山貴笑了笑,背著蘿卜往家走。他想胡旺成天和鬼下棋,胡旺的老婆也不管一管他。

王家大院裏堆滿了草鞋。天長日久,那些破草鞋成了老鼠和蛇的棲身之地。幾天前,鎮子上有人來找王山貴買草鞋,王山貴死活不賣,他覺得他們給的價錢太賤。王棺材坐在院子裏撓癢,由於長期睡在棺材裏,他的身上長滿了苔蘚狀的牛皮癬,他把皮膚都抓破了,那些牛皮癬仍頑因地寄生在他潰爛的皮膚上。看著王山貴把買主趕走,王棺材像一個中風的病人,氣得渾身發抖。他想王山貴這個敗家子,他不跟我學做棺材,卻偏偏去學打草鞋,他打這麼多草鞋給誰穿呢。

昨夜,剛剛出生的小羊羔被母羊踩死,陳香用羊鞭不停地抽打不聽話的母羊。本來她想等那些羊羔長大,去白露村換一頭牛犢,沒想到母羊斷了她的念想。她把死去的羊羔燙了,然後去菜地裏叫他爹。

路上,陳香看見李九帶著大富和大貴從馬玉蘭家回來。夏天的太陽把他們的皮膚曬得黝黑,陳香想馬玉蘭這隻蠶,用她吐出的絲把李九纏住了,現在李九和他的兩個兒子成了她的獵物。

陳香在地裏找了一圈,沒有發現王棺材的身影,卻看見村裏的朱大趴在地裏吃石頭。朱大抓起那些碎石,像啃骨頭一樣,然後慢慢把骨渣吞掉。陳香聽他爹說,朱大以前還吃過人,他是個吃人不眨眼的家夥。她朝著朱大罵了幾句,說你吃石頭不如去吃屎。石頭那麼硬,屎卻是軟的。朱大不理他,繼續在地裏尋找那些能吃的石塊。陳香把朱大吃石頭的事情,告訴醫生胡草藥,他覺得朱大肯定病了,他應該去看醫生。胡草藥看著驚魂未定的陳香,說你們不懂,朱大這病叫異食癖,隻有這些石頭,泥土、草或蟲子,才能延續他的命。

到了晚上,王棺材還沒有回家,王山貴和陳香坐在院子裏發呆。李九剁完豬草,看見王山貴和陳香仍坐在門檻上,一幅愁眉苦臉的樣子。李九想王棺材今天根本就沒出過門,他要不在棺材裏,肯定就在離棺材最近的地方。

自從王山貴把祖上的青花瓷賣了,他就把他爹的魂魄弄丟了。王棺材從此徹夜不眠,抱著一柄斧頭睡覺。好幾次,王山貴夜裏起床,看見他爹拿著斧頭在屋子裏走來走去。王山貴想我爹完了,他什麼時候開始夢遊啦!我和陳香得小心點,要是我爹哪根筋不對頭,他就會在夢遊的時候用斧子劈死我們。

王山貴不敢把他爹夢遊的事情告訴家裏人。他想陳香要是知道他爹有這毛病,準會嚇個半死。有一次,王棺材夢遊的時候,王山貴悄悄躲在門縫裏躲看,他想我爹他是睜眼瞎,可是他為啥在棺材堆裏走路卻碰不出聲響。王山貴越想越害怕,他的心跳聲最終被他爹敏銳的耳朵聽見,王棺材回頭看了他一眼,提起斧頭就朝自己跑過來。王山貴想我爹平時腿腳不靈便,現在走路卻像旋風一樣。王山貴奪路而逃,跑了幾裏地,才甩掉他爹。第二天早上,王山貴發現那柄斧頭正插在堂屋的神龕上。王山貴實在想不出他爹哪來那麼大的力氣,難到那柄斧頭長了翅膀會飛麼,要是自己跑慢點,那柄斧頭就會把自己劈成兩半。打那以後,王山貴和陳香就躲到他爹找不著的地方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