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寅時的未央宮,陽光還來不及將自己的第一抹清輝撒入,裏麵卻已經是燈火通明,亮如白晝。
噪雜的人聲,細碎的呻吟,一盆盆熱水端進去,端出來的時候已經染上血色……
忽然,一聲撕心裂肺的叫聲從裏麵傳來,淒慘的讓守在外麵的太監宮女都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一隻筋骨暴起的青白色手掌驀然伸出,猛的抓住了紫檀雕花洞月式架子床上掛著繡著百子圖的棉布帳子,三根寸長的指甲齊齊折斷,其中一根滲出猩紅的血跡,在帳子上畫出一道如同被折斷了的蚯蚓般的痕跡。
那隻手被一隻有些發黃發皺已經有了瘢痕的手掌握住,狠狠的從帳子上給拽了下來,接著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皇後娘娘,您還是省著點力氣,把皇子生下來吧。”
顧明顏此刻渾身汗濕,發絲一縷縷的黏在她的臉上,她能感覺到血液正從她的身體汩汩流出,就如同自己的生命正在急速的流逝。
寢室中的炭火已經熄滅,冰冷的氣息浮上來,讓顧明顏整個臉龐蒼白的好像已經透明,她半絲力氣也無,但是一雙眼卻黑白分明,清澈的根本不像是瀕死之人,清楚的映襯出一張已經上了年紀布滿了皺紋的臉龐……
她以為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盡管早產了兩個月,可是穩婆早已備下,身邊還有自小陪著自己的奶娘,幾個可靠的丫鬟分別被派去請能做主幫忙的人,這裏服侍的人也不少,隻要生下自己的孩子,隻要生下自己的孩子,她不求他一世榮華,隻求他平安喜樂……可惜他已經永遠不可能見到這世上的任何景致,無論好的還是壞的……
就在剛剛,穩婆把已經露頭了的孩子硬生生的塞了回去……
她不明白為什麼!
撕心裂肺的疼,不僅僅是身體,還因為那一瞬她也看到了自己奶娘眼中的那一抹陰冷。
“為什麼?蔣氏!為什麼?”顧明顏的聲音好似已經被寬闊的未央宮而吸收,可是那樣飄渺空靈的感覺反而讓奶娘蔣氏抖了一下。
顧明顏不問那幾個穩婆,也不問那宮女,隻是用一雙青白分明的眸子定定的盯著蔣氏,雖然她的眼前已經漸漸的模糊,可是目光卻不肯移走一寸。
蔣氏剛剛還冰凍一般的麵容此刻裂開了,她怕顧明顏,顧明顏的這一雙眼睛就好像可以穿透人一般,雖然她從未懷疑過自己,雖然她現在已經馬上就要去陰間,可是就這麼一瞬,她被嚇得差點跪在地上,戰戰兢兢的招認。
顧明顏的手緊緊的抓著身下白狐皮褥子,鮮血已經浸透了那塊上好的皮子,陣陣的血腥味彌漫在未央宮之中,可是她還是兀自的睜著眼,似乎不得到答案就不會瞑目一般。
就正蔣氏覺得自己要堅持不住的時候,外麵忽然傳來了一聲似乎不勝柔軟的咳嗽聲,接著嬌滴滴的好像蓮花瓣上一滴露珠滴入荷塘中的聲音響起,“姐姐這裏怎麼了,好大一股味道,熏的我舊疾都要犯了。”
顧明顏一震,是明雪的聲音!她的眼中閃過一絲疑惑,隨即看到蔣氏好像看到救星一般朝著門口的方向撲去,她的唇角終於勾起一抹弧度,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
自己死了,身為皇貴妃的妹妹,自然會變成皇後,這樣家裏的那位姨母,算是稱心如意了!
隻是沒想到,害自己的會是明雪,不過,也沒什麼想不到的,世事如夢亦如幻,誰能料到最後的結局?
蔣氏攙著顧明雪走到顧明顏的床前,顧明雪穿著豔粉色繡纏枝花的紗裙,外罩著煙霞色的大氅,為這清冷空曠的未央宮填了一抹暖色,但她美麗的如同三月雨後星子一般的眼中露出一抹得意一抹怨恨一抹冰冷,“姐姐,你是不是沒有想過自己會有今天?”
顧明顏眼前已經陣陣的發黑,隻剩最後一口氣硬生生的挺著,不知道真相,她不甘心!
雖然顧明雪和她同父異母,雖然姨娘對她百般折辱虐待,但是她自問從沒有虧待這個妹妹,而她在自己麵前也從來是一副病如西子的樣子,沒有想到,她居然有如此深沉的心機!
不對,如果隻是明雪,不可能做到如此的地步,她還沒有將後宮都攏在手中的本事!
顧明顏腦中一陣一陣的暈眩,她努力的伸出手想要抓住帳子坐起來,卻力不從心,隻能兀自掙紮。
蔣氏搬來一個繡墩,讓明雪坐在床邊,又把一個加了銀霜炭的火盆放在她身邊。
明雪用帕子掩住口鼻,十分嫌惡的開口,“這一股子的味道,如果不是為了見姐姐最後一麵,我是不會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