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同治十三年冬,紫禁城慈寧宮內燈火通明,門外的小太監在冷風中瑟瑟地縮了縮脖子,鼻子一癢,慌忙抬起手來墊著袖子把口鼻捂得嚴嚴實實,把噴嚏聲悶悶地捂住。連日來因著皇帝爺的病,兩宮太後的臉色沒一日放晴的。慈安皇太後禦下寬容,小心些倒也罷了,這西宮慈禧皇太後一貫性子嚴苛,好容易今日朝中有臣子獻了隻西洋毛獅子狗,逗得太後顏色稍霽,若是有半點差錯可是要了吃飯的家夥。
小太監借著袖子蹭了蹭鼻下的清涕,見有宮人過來卻不請人通傳,踩著碎步悶頭就奔了進來。他心頭一陣火氣,這狗奴才是要作死啊,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就敢往裏闖。正待發作,來人摸下腰間一塊牌子隨意一晃,推開小太監進了殿門。那是西宮皇太後欽賜的黃金腰牌,莫不是皇帝爺的病……
宮內,慈禧正拿著一枚紅果子逗狗,一股寒氣卷了進來,冷得她眉間一皺,橫眼掃了過去。那闖宮進來的太監一掃馬袖跪了一跪,馬上走上前貼著慈禧耳邊道:“皇後進了養心殿。”
“私入養心殿者均可格殺。沒用的奴才,這點小事都辦不好!”
“皇後畢竟是一國之母,奴才們……奴才們萬萬不敢。”
慈禧眯了眯眼,這阿魯特氏性子本來就不討喜,如今是越發地放肆了。她隨手將小狗扔在地上:“去養心殿!”
時已入冬,宮內各處均有內務府配給的暖盆炭火,養心殿內卻冷得嚇人,像是許多時日無人居住,觸不到一絲熱氣。臥榻邊上的女子隻著素色宮裝,握著錦被中探出的一隻手,垂淚道:“臣妾失德,見嫌於太後,請不得侍奉皇上的旨意。今兒個冒著太後怪罪闖了進來,再見又不知何年何月了。”
錦被中同治皇帝頭麵生瘡腫脹,哪還有半分平日裏風姿俊朗的模樣。掙紮幾下側過身子,他悄悄將皇後的手拉入被中,勉力睜開的眼裏有了些神采,安慰道:“皇後勿惶恐,暫且忍耐,終會有出頭之日。”言語間一方厚厚的錦帕塞進皇後袖中,“自我大清入關至今,”伴著“入關”二字,皇後隻覺得手被重重握了兩下,“牝雞司晨,國祚難繼,卿當珍重,好生撫養龍裔。”
“皇上素日吩咐囑托,”哽咽著默契地輕輕拍了兩下被中骨骼分明的手,“妾自省,絕不敢忘。”“皇後真是情深義重。”慈禧怒極而笑,赤著腳悄無聲息地走進來。皇後猛一哆嗦,跪倒在地不敢言語。
“難為皇上今天有了說話的力氣,哀家本不想打擾,不防卻多聽了幾句。”臉色一變冷笑連連,“本宮早有旨意,聖上龍體欠安於養心殿修養,任何人不得驚擾。皇後好大的威儀,連本宮懿旨也不放在眼裏了。皇後鳳體金貴,今日不妨試試廷杖的滋味!”
“太後不可!”皇帝急道,“兒臣之過,太後看著兒臣的麵子,饒
過皇後吧!”“皇帝這份麵子,可要拿什麼來換?”同治帝沉默一陣,支撐起來高聲道:“罷了,母親想要便拿去吧,兒願以此物換得皇後安寧!”語畢,雙眼一翻竟自閉過氣去。
慈禧得意地笑笑,擺駕離去,僅留了個伶俐的小太監候著皇帝,隻待一醒便來詢問。誰料次日一早,同治帝駕崩養心殿。
宮中傳聞慈禧皇太後難以承受喪子之痛,在養心殿徘徊數日,將昔日皇帝所讀之書、所穿龍袍、所留字跡統統搜集起來日日翻看,不久又統統付之一炬。
隔數月,皇後薨,秘傳屍身瘦弱且多有淤傷。母死,腹中胎兒難以幸免。諡嘉順皇後為孝哲毅皇後。愛新覺羅?載淳一脈自此斷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