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羅看著她,微微一笑:“哪來的?”
瘋女人搖頭,咿咿呀呀也不知在說什麼。
雲羅心中一暖,卻搖頭:“我不餓。你吃吧。”
瘋女人隻是不吃,一個勁叫她吃。雲羅孕中害喜沒有胃口,她看著瘋女人頭發糾結,拿出懷中斷了一半的木梳搖頭輕笑,對她道:“我給你梳頭吧。”
於是兩人坐在一口水井邊。木梳沾了水,她慢慢為瘋女人梳那一頭糾結的髒發。瘋女人口中唱著含糊的歌謠。雲羅一邊梳一邊看著她那不辨年歲的麵龐。
她知道總有一天她也會變成她,在冷宮中帶著希望,然後希望慢慢變成絕望,最後她會抱著冰冷的絕望慢慢瘋癲至死。
瘋女人唱著唱著,忽然“撲”地一聲嘔出了一口血。
雲羅嚇了一跳,急忙扶住她:“你怎麼了?!你怎麼了?!”
瘋女人在她的懷中抖得如寒冬落葉。她雙目睜得大大的,緊緊揪住雲羅的衣袖,口中不斷湧出黑色的血。她的喉間發出咕咕的奇怪聲音。雲羅驚得臉色煞白。
她急忙湊近她側耳聽。她聽到瘋女人斷斷續續地說:“毒……飯裏……有毒……別吃……”
雲羅一顆心慢慢沉入了冰窟中。
有人要她死!
她抱住瘋女人漸漸冰涼的身體,慢慢道:“不怕。一會就不疼了。一會就不疼了……你喜歡唱歌嗎?我唱給你聽。”
她學著方才瘋女人哼著的歌謠,慢慢哼給她聽。一邊哼,一邊哽咽。
瘋女人衝她嘿嘿擠出一個笑容,伸手去摸她平坦的小腹,低低呢喃:“孩子……孩子真好……”
她眼底的光彩漸漸消逝。雲羅眼中的淚終於奪眶而出。
她為她合上雙眼,擦幹她唇邊的黑血,低低道:“我幫你打扮的漂漂亮亮的,下輩子投胎定要離皇宮遠遠的,知道嗎?”
……
那一夜,無星也無月,一場暴雨似正在悄悄醞釀。
第二天,冷宮的王嬤嬤打開那扇破敗院門時,不由嚇了一大跳。隻見在院中用稻草整整齊齊鋪著一塊草墊,草墊上用白布鋪得紋絲不亂,而一位美麗的女子如睡了一樣正雙手交握在腰間,靜靜躺著。
雲羅跪坐在一旁,為她撫平裙擺上的最後一點褶皺。
她抬眼看著王嬤嬤驚得合不攏的嘴,淡淡道:“她叫薛娥,是前朝的女官。因為誓死不從鳳朝陽,被貶入冷宮,她的父兄也都被鳳朝陽殺了,她在這裏瘋瘋癲癲已經有快五年了。”
她垂眸看著薛娥身上素白的衣衫,輕聲道:“她是個好人。至死都是個好人。請王嬤嬤稟報內務府,給她一個體麵的葬禮。”
王嬤嬤此時才回過神來,結結巴巴地問:“什麼……什麼……”
“王嬤嬤隻需告訴內務府:她是因為替我而死。”雲羅淡淡道。
王嬤嬤呆呆看著草墊上那具美麗的屍體,實在難以想象這就是從前那髒汙不堪,瘋癲的女人。她再也忍不住踉蹌奔了出去……
隔日,內務府來人,也帶來一道聖旨。
聖旨免去薛娥生前罪名,恢複了她貞潔的名聲,將她的死去的父兄都分封了尊榮的諡號。雲羅看著她的屍體被裝入上好棺木中,然後極盡哀榮地一路吹吹打打地送出宮去。
她站在破舊的院門久久看著。
“皇後,皇上要見你。”一道陰柔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雲羅漠然回頭看著麵目陰柔的內侍,問:“他要赦免了我的罪過嗎?”
內侍猶豫:“這個奴婢不知。皇後,與奴婢走一趟吧。”
雲羅搖頭:“我不想見他。你告訴他,我沒有辜負他。”
內侍見她意思堅決,搖頭輕歎:“皇後何必在這個時候與皇上置氣呢?薛娥的死是一個警訊,有人要對皇後不利。皇上雖然震怒,但是也不願皇後娘娘最後死於非命。”
雲羅輕輕嗤笑:“將我關在冷宮已是生不如死了。如果他依舊不相信我的清白,我去見他又有什麼用呢?”
內侍見她固執,隻能搖頭回去複命。
雲羅看著他離去,轉身慢慢將院門關上。
……
薛娥死了。少了她,院子中安靜得格外可怕。雲羅縮在稻草堆上左右輾轉,難以入眠。月湖太長公主憤怒的臉、雲鳶痛苦的淚顏,最後薛娥口吐黑血的眼睛不住在腦中交替出現。
她終於忍不住起身在院中走來走去。冷宮無事,她每天就隻能不停地走,在方寸的破敗庭院中苦苦猜測著這一方天地外另一番天地。
“吱呀”一聲,院門悄悄打開。
雲羅猛地看去。
一盞朦朧的宮燈照亮了來人的麵龐。他披著一身清冷月華,白衣勝雪,泛出一層妖冶的白。
她定定看著他,良久良久,吐出一口氣:“朝歌,你來做什麼呢?”
鳳朝歌揮了揮手,身後的侍衛躬身悄然離去。
他目光複雜地看著她,答非所問:“你為何還不睡?”
雲羅攏了攏身上的破舊的衣衫,淡淡回答:“睡不著。”
兩人不過是咫尺,可是卻像是第一次才見過,那樣的疏離冷漠。
“明日,我要離宮去潞州。”他終於說明來意:“我是來帶你走。”
雲羅輕笑,舉了舉手腕,鐵鏈叮當作響:“以罪婦之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