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調軍(1 / 2)

大業三年(公元604年),隋煬帝在位。

一聲馬鞭催騎的清脆聲響回蕩在涼州州府姑臧的街道上,馬蹄鐵揚起塵土無數,行人紛紛側目。如今敢在涼州刺史樊子蓋所轄的地界,如此跋扈於鬧市馳騁的,除非重要公務纏身,否則都是要抓去官署挨棍子的。一月末的時節,剛過完了元宵,初春新史,已然開篇,大部分人均沉浸於對來年的指望中,有盼屋田,有盼嫁娶。誰也不想在這當口觸了黴頭,再看見騎馬的是個青澀少年,於是更自覺避讓,任憑他駕馬衝過青石板鋪就的坊街。

“來來,讓一讓啊!都給小爺起開——!”

仿佛因為人群的怯弱退讓,而令少年更是囂張,隻見他一把抓下背上的竹筒,掄圓了胳膊就揮舞開來。那架勢,整一個有恃無恐。他大喊的幾聲,傳到旁邊人耳朵裏,聽者咬牙切齒,兼之無可奈何。忽然,一個雞蛋就從路前頭直直的砸過來,準頭奇好,就衝著少年那張笑容盎然的臉。

少年也是反應快,膀子往前一伸,斜了胳膊肘往上一挑,手裏的信筒就準備往雞蛋上敲!

眼見就要敲著,信筒的位置調換,火漆燙蠟的“官”字就這麼撞進了少年的眼底,他驀地警醒,再不敢造次辱沒官物。胳膊力道瞬時一卸,信筒就隨之無力,失了方向。“啪——”一下,那聲音比馬鞭聲還脆。雞蛋薄殼盡碎在少年腦門,黏糊的蛋清蛋黃從額間流淌下,幾許進了眼睛,弄得他頓時看什麼都是模糊一片,耍威風不成,反而狼狽不堪。

所幸少年雖囂張,明明十七八的年紀還很輕,馬術卻很不錯。

隻見他腕子一緊,韁繩一提。馬嘶長籲,性子暴烈的抬起一雙前蹄,再重重頓踏於地,愣生生的就在大街中央這麼給勒停了下來,於行人絲毫無犯。

他憤恨的重重抹了一把臉,雞蛋殘餘仍留在頰上,額頭通紅一塊印子,想也不想,直指酒館門口陰影底下坐著的一位老人,拉開了嗓門吼:“跟爺過不去是嗎,掃了小爺威風,有你好嗎!”

姑臧縣城地處涼州中心,城內各地商戶雲集,貿易昌盛。其地緊鄰張掖,張掖再往西就是敦煌了。朝代幾度更迭,卻基本沒有影響到姑臧。這裏的人大多屬本地族係,土生土長。州官也年年在變,而自三年前樊子蓋上任涼州刺史至今,戎馬出身的他剛正不阿,平素沒有架子,常與民同樂,又律法嚴明,雖是外來戶,卻頗受當地人愛戴。官民同心同德,治理就更一帆風順。

於是該縣可稱得上夜不閉戶,路不拾遺。按說路拾遺乃人之常情,拾遺後送歸原主或是自己私吞,得仰賴道德去催使。

而真正令路不拾遺之風蔚然的,其實是得益於前朝皇上的某項政令。前朝皇上頒下,若是盜取一錢以上,檢舉者可全獲盜犯家財。律令一發布,除了不僅震懾全國使人人不敢盜之外,亦引發了些膽大的刁民的奇想:專往地上扔錢袋。等他人撿起之後扭送至官府,誣陷拾取錢袋的人盜竊,並借機獲得該人財產。因該律令太過簡單粗暴,又有某位忠心朝臣冒死直諫其害,後來才被廢除。但經由此,隋人不敢輕易拾遺,雖新帝登基後律令從寬,並事過境遷,但人人心有餘悸,視若猛虎。

此刻少年的話喊得中氣十足,臉漲得通紅,明亮的陽光照下來,瞳仁裏蘊著怒意,黑得發亮。隻死死盯著那老頭,指頭扣著馬鞭梢往那方向戳了老半天,收不著對方反應也強著不肯把手收回來。

酒館嶄新的酒旗迎風微揚,老頭四平八穩端著碗酒,一小口一小口的抿著,時不時咂嘴,仿佛意猶未盡,對少年的挑釁充耳不聞,兩邊勢成僵局。

旁邊一瞧這陣仗,原來隻有些竊竊私語,聽著這句的瞬間爆發出一陣哄堂大笑。本來縮著躲藏起來的,也麻溜兒的站了出來,幾成兩排,杵在南街的左右兩邊。小毛孩拍手稱快,大人們也跟著笑,仿佛完全沒有剛才懼怕的模樣。

少年姓蕭名南,城東郊外一戶人家的孩子,外來戶。來的時候靜悄悄的,幾乎沒幾戶人家察覺,他家住的地兒,也是經年荒廢的宅子,也沒人知道是啥時候又修葺了院落,整新後又再住進人的。一家挺多人,卻很少有出門的。宅庭大門幾乎都是關閉的,年輕的女主人當家,逢年過節露個臉,鮮少與地方人來往。居住了十來年,縣城的人也慣了,但總是心裏有點疙瘩。

蕭南卻不怕生,來的時候小的一丁點大,瘦骨嶙峋的,然而越長越高大結實,可能歸功於他小時候常年累月的跟同齡小孩們打架。

起初是打架,打得幾家孩子連帶他自己都哭鼻子,渾身青一塊紫一塊的誰也沒留手的狠,後來……打著打著,就變成是一起讀書放馬,耍練拳腳了。光練拳腳也罷,一群少年調皮作惡一應俱全,幾成姑臧橫行街裏一群小霸王,以蕭南為首。自樊刺史上任,轄下管製嚴厲,蕭南三月前因端了個賣麵攤子,被勒去縣府挨了十杖的教訓,由此記恨上了。此番本想借機瞧上一麵那位口口相傳的樊刺史,卻被老頭半路生生給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