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東村三事(3)(1 / 2)

總有一條路,你走過去是罪人,不走過去也是罪人。

他叫張梁,二十多歲。風好像在他周圍靜止。天氣被霧霾和黑夜籠罩。他站在小山坡上,凝固成一座雕像。淚順著臉頰徐徐地留下來。雕像慢慢蜷縮起來,抱住自己的膝蓋,看起來更加深刻。

六小時前。

東村的小廣場,從東邊走過來是一條很別扭的柏油路。不久前,六個月前的時候。這裏的水泥路由於太過平坦,或者是其他什麼更加客觀的原因被市政掏開了一條大溝。終於有一天,這個溝被柏油板填上了。本來淺顏色的路,拚上了一半黑色。像“陰陽路”一樣綿延著通向村子的盡頭。如果非要追究村子裏出現這種別扭“陰陽路”的原因,大概是水泥路的錯,水泥沒有變成黑色的,當然是水泥的錯。在這種時候,成熟麵對,把自己變成渾然純黑的水泥才是“成熟聰明”的水泥。

村子裏的輿論風向,把握在一個叫老張的人手中。村裏的閑人坐在廣場的幾條長椅上,就不免要對周圍的事,“集思廣益”起來。然而老張的發言是這一切“集思廣益”的終結。

老張絕不是學者。他在看壩上的渡口的二十年,顯然沒有買過一本書。但是閑人們每每出現糾紛的時候,老張可以用看渡口二十年沉澱下來的不凡氣度以及語調,不疾不徐地講出“這種人我見得多了”的金句。紛爭往往都會結束,所有的離奇,都變成了十分平常的世態炎涼。老張後來覺得這句話覆蓋麵似乎有點小。便改成了“很正常”。老張十分滿意,然而閑人們似乎並沒有覺察到。

廣場在村子的南邊,再往南是市裏的殯儀館。每天都轟出低沉嚴肅的知名交響曲。因為是臘月,天黑的很早。東村南廣場的長椅、上年紀的閑人、昏黃的路燈、哀樂。加在一起像是某部電視劇的大結局一樣。當然不是很溫馨的那種。其實殯儀館的人早上的時候大抵是聽得到村子裏婦女們打太極拳的時候的音樂的,或者連她們猛拍自己大腿的聲音應該也是聽得到的,畢竟這邊很少發出那種整齊的聲響。但是畢竟沒有人來投訴,也就沒有必要低調下來。“可能年紀大的人會從這個曲子裏聽出美的感覺。”——殯儀館的人們都這麼認為。

“嗒嗒嗒”

聽起來是兩個人追逐的聲音。跑在前麵的小夥子是張梁,後麵的是一個中年人。中年人的錢包捏在張梁手中。其實中年人不應該能追張梁這麼久,張梁也這麼認為。畢竟自己的體力也告急了。張梁的喉嚨像吞下了一大口沙子一樣撕裂著痛。用手邊捂著喉嚨邊跑,手心可以感覺到喉嚨已經拔得冰涼。回頭確認一下與中年人的距離,是看錯了嗎?好像看起來比上次接近了一點。而且中年人猙獰扭曲的表情嚇得張梁連步子都錯了一兩拍。中年人看準機會,緊追兩步上去,眼看要抓到張梁的衣領的時候,張梁伸手從錢包裏掏出所有的錢,呼啦一下子扔上天空,風讓它們像煙火一樣炸開。隨後把空錢包用盡力氣扔到中年人的臉上。這種金蟬脫殼的把戲,看起來十分奏效。中年人蹲下身子整理散落在地上的鈔票,張梁跑過長椅上的閑人的時候,不識趣的燈光把閑人們擠著三角眼,抿著嘴奸笑的表情拍成照片留在張梁的腦中。即使張梁緊閉雙眼,那群閑人還是在奸笑。張梁獨自跑進黑暗裏,黑暗中傳出了兩下耳光的清脆聲響。

“你看見沒?這小夥肯定老偷東西。”

“怎麼呢?”

“小偷看要被追上了,扔東西人家就不追了,很正常。”

閑人們默認,夜晚的天空中是悲壯的哀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