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
深巷總是令人捉摸不透,這是因為巷子的深邃,還是因為人們的心碎?
傷心之人舉著一把泛黃油傘,踩著唐風木屐,站在煙雨江南的深巷之中,這種意境豈不是美得讓人哀傷?
然而這裏不是江南,這裏也沒有雨,更沒有傷心之人和唐風木屐,有的隻是隱沒在黃沙裏的詭異深巷,和一位從不會傷心的人—一個人若什麼也不記得,他又如何去傷心呢?
荊棘站在一扇門前,門是靜的,風是靜的,巷子也是靜的,星月亦不言,可是他的心卻在動,動地厲害。
他在不久前,曾經這扇門旁站過,他沒有料想到門的後麵居然是無數機關暗器,更沒有料想到那個佝僂的老頭是一位女子所扮--這大概是他有記憶以來第一次受騙。
可是現在他不得不回到這個地方,帶著一顆跳動的心。
是因為他害怕自己判斷失誤,導致整個計劃失敗,還是因為那個神奇的女子身上具有某種神秘的魔力讓他心跳?
但無論如何,他都不打算重蹈覆轍,所以他敏捷地像一隻貓,靜悄悄地竄上了房子的瓦頂,他的動作十分嫻熟、精準,沒有絲毫多餘--往往隻有最職業的殺手才能有如此的身手。
他用手輕輕掰開一片瓦片,從屋頂望去,屋內一片漆黑。他正要把頭靠近些,看個仔細,一陣悅耳聲音從屋內飄來:“荊大俠,隻有貓會從房頂進屋,人都是走大門的。”
荊棘楞了下,便定住了神思,從屋頂跳了下來,剛要推門,隻聽屋內之人又道:“荊大俠,你不知進一個姑娘的閨房前,一定要敲門的嗎?”
荊棘卻像根本沒有聽見她說什麼,冷冷地將門推開。門在被推開的一瞬間,屋內燈光點起,把一切照亮。
他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因為之前那個空蕩蕩、除了機關毫無一物的房間此時此刻已經變了一個模樣。
朦朦朧朧的低垂紗幔,錦緞覆蓋的白玉牆壁,繡花毛氈隔起的圓形屋頂,精雕細琢的鑲玉牙床,還有散著幽香的錦被繡衾,一起構成了一副香豔奢華的公主閨房圖。
一個黃衫少女背對著荊棘,坐在一張雕花裝飾的梳妝台前,對著鏡子輕輕一挽自己耳際的發絲。這一挽是那麼的柔美,又是那麼的靈動,就好像畫家靈光一閃勾勒出的一條完美的線條,讓人心醉,讓人窒息。而她綽約的曼影在燭光的照耀下顯得格外纖細,不禁讓人想起柳腰春風過,百鳥隨香走的畫麵。
荊棘冷漠的表情在這一瞬間融化了,他仿佛看醉了。這樣的一位佳人,坐在這樣一件香豔曖昧的閨房裏,又有哪個男人能不為之所醉呢?
荊棘本想開門見山直奔主題,可是當他看到這個景象之後,自己仿佛成了一個啞巴,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
少女笑了,她的聲音聽起來格外的悅耳清脆了:“荊大俠可還喜歡這個屋子?”
荊棘依舊不說話,兩隻眼直盯著少女。
少女終於回頭。
然後荊棘便看到了一雙會笑的眼睛,和一抹春色般的酒窩。
那雙眼如秋月,如明星,當它對你笑時,你仿佛可以看見整個世界的星光在對你閃爍。而那對酒窩,就像春日裏的煦風,你會被它包圍,漸漸地,你會失去自我,融化在其中。
如果說伊蘭身上有一股與生具來的仙氣,那麼這位少女便是充滿著可愛精靈般的靈氣。
荊棘這下不僅像一個啞巴,更像一個呆子了--但恐怕就算是一個女人站在這個靈動的美少女麵前,她也會看呆。
少女又笑了,笑聲如鈴:“荊大俠,你怎麼變成了一個木頭人兒?”
荊棘終於愣了過來,臉又冷了下來:“江如燕?”
少女點頭:“假一賠十的江如燕,從頭到尾,沒有一點虛假。“
誰能想到,那個把猥瑣的老頭扮的惟妙惟肖的女飛賊的真麵目,竟然是如此一個可愛的美人?
荊棘也想不到,所以他又問了一遍:“包括你的臉?”
江如燕笑道:“我說了,從頭到尾,從內而外,完完全全的江如燕。”
荊棘點頭,他的聲音依舊很冷,可是卻有了一分不自然:“我來這裏是有事相求。”
江如燕道:“我知道你有事,也知道是什麼事。”
荊棘吃了一驚:“你知道?”
江如燕笑道:“你們需要一個精通易容之術之人來幫你們在西門嚴霜的壽宴上對付他,我說的對嗎?”
荊棘的眼神變得犀利起來:“你怎麼知道?”
江如燕道:“我還知道,前來找我這個計劃一定是花輕侯製定的。我將賭場炸成灰燼,便已是西門嚴霜這股勢力的仇敵,仇人的仇人就是朋友,像花輕侯這樣的人自然不會放過這種拉攏高手的絕佳機會,更何況西門嚴霜可是富甲一方,幫你們我這個女飛賊也能撈上一大筆,何樂而不為?”
荊棘的臉色變得更驚訝了,因為江如燕所言可謂是絲毫不差,就如同他們商議之時站在一旁傾聽一般。
江如燕又輕輕地梳了下發絲,道:“所以,荊大俠你呢,便自告奮勇來找我,你認為你已了解我的做事風格,既然我之前可以重回賭場,現在當然也可以繼續住在這間屋子,因為最危險的地方有時往往是最安全的,所以別人一定想不到我還會繼續在這裏呆著。我說的可對呀?”
荊棘已經啞口無言,江如燕笑道:“其實你不必太驚訝,隻要動動腦子便能想出來這些事。你們住在那個庭院並不是一件很隱秘的事,所以那天我見到張大鏢頭三人向西馳馬奔去,我便在想,是什麼事情能讓他們三個行色匆忙,一起出動?我便想到了西門嚴霜的壽宴,這是最近唯一的一件大事。他的壽宴在東邊,你們卻往西邊跑,說明你們要先去截一個人,這個人必然離得也不會太遠,否則時間上會來不及。而離這個小鎮西邊不遠,又能和西門嚴霜有關聯的人,便是朱幹。他們去自然不是去請朱幹喝酒,更不會去平白無故地殺他,所以他們一定是想把他截住,自己易容成他去參加壽宴。而據說這是朱幹第一次會見西門嚴霜,所以他是易容的最好對象,不會露出什麼破綻,因而我判斷你們一定會來找我助你們易容。這種計劃溫柔是沒有權利,也沒人力去製定,所以一定是花輕侯這個躲在網後的蜘蛛傳信給你們,我說的對吧?”
荊棘眼神裏竟露出了一絲敬佩,但轉瞬即逝,他歎道:“你的推理基本正確,除了一小點,一個致命的小點。”
江如燕奇怪地問道:“哪一點?”
荊棘道:“你若想知道這一點,必須先答應幫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