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睢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他張開眼便看到床頭坐著兩個人。再看看自己,胸口用兩片木板和一條長長的布條固定好,衣裳頭發也幹淨了許多,心裏登時升起一股暖意。他出身寒微,打拚了許多年才成為中大夫的門客,然而這麼多年在須賈府上做門客雖說衣食無憂,但是被人照顧得如此周到卻是頭一回。
範睢掙紮了一下想要起身,卻被鄭安平按了下去,“張先生的傷剛處理好,就不要亂動了,王兄不是外人。”
張先生?在說自己?
鄭安平見範睢一臉困惑,對他使了個眼色,然後開始不動聲色地把話題引向了身邊的人。
範睢閉上嘴看向那人,他很年輕,三十歲左右的樣子,蓄著短須裹著頭巾,穿著一身褐色的衣服。一張稍白的國字臉微微有些笑意,黑色的眸子卻是閃閃發亮,讓人覺得那笑意不過於刻板又不流於輕薄。
一個穩重踏實的年輕人啊,真是後生可畏!
範睢在心裏不由地感歎了一聲。若是自己晚生幾年,也是如此年輕就好了!他已經是不惑之年,雖然亦是壯年,但是一切又要從頭開始了。想著自己還要像一個年輕人那樣奔走上諫,卻不知何時才是出頭之日,範睢在對比之下不由地生出了隱隱的絕望。
“早聽鄭兄提及張先生大才,王某今日方有緣得見,張先生不必客氣。”
那人開口,聲音卻是不同於一般年輕人,他吐納之氣來自丹田,聲音渾厚響亮卻不刺耳,範睢對這萍水相逢的二人又加上了幾分好感。
“我叫王稽,在秦宮做謁者,現在正負責向大王引見來自魏國的賢才。”王稽口中的大王,自然就是秦王!
範睢聽了心裏一陣激動,感覺到原來秦王,也可以離自己如此之近!
不過範睢還是壓抑住內心的激動,問道,“隻是我身上的傷不宜遠行……”
“張先生安心養傷,大王納賢又不是一朝一夕之事,我也得安排機會才能把您引薦給大王不是!”王稽寬慰道,又轉向鄭安平,“我還要去大梁拜見魏王所以不能久留,過些日子張先生的傷好些之後,還煩勞您帶他去秦國我的住處。屆時自然會有人招待二位。”王稽說著站起身,從胸口摸出一塊掛著紅穗的木牌交給鄭安平,交代著,“憑此信物即可。在下不久留了,趁著天色尚早便動身了。”
鄭安平看起來和王稽真是相熟,沒有多問下一步的安排,隻點了點頭站起身有相送之意。
“王先生,還請恕在下不能起身相送了。”躺在床上的範睢稍微抬起身子說道。
“張兄好好休息,我去送王兄!”
王稽聽聞也點點頭,“張先生無需客氣。”
說完,鄭安平和王稽一前一後地出門去了。
範睢躺在床上,心裏的激動是不用說的,但是他經人曆事這麼多年自然也很快平靜下來,心中難免困惑——鄭安平和王稽既然是好朋友,為什麼鄭安平要對王稽說謊?
正在範睢尋思之時,鄭安平提溜著一包蒸餅和一壺酒進了屋。沒等他拆開,範睢搶先問出了心裏的困惑。
鄭安平聽聞哈哈大笑,接著拆他的餅包,扯了一塊塞在嘴裏,含混不清地對範睢道,“範先生以後便叫張祿,是鄭某的同鄉。範睢已經死在了大梁城外的一口井裏。”
隻一點破範睢便明白了,看著鄭安平神色淡淡,大口嚼餅喝酒,範睢這才重新鄭重地打量起鄭安平。他看起來和王稽差不多大的年紀,但是其貌不揚,生的魁梧,坐在那兒舉止也是相當不羈。若不是有心交遊,很難發現鄭安平的優點。但是與他交流的這幾天下來,範睢發現他照顧起人來心思縝密,雖然話不多卻是個夠義氣的好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