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醫生很年輕,戴一副金絲邊的眼鏡,相貌英俊,儀表堂堂,隻可惜不苟言笑,嚴肅得可陳列藝術館內作雕塑。
我覺得他不該坐在這裏看我的x光片,他該去做電影明星,在尖叫聲中對著一大群年少無知的女孩子放電眼。
“裴先生,我建議你通知一下家人。”他抬頭看我,一本正經。
我看過很多八點檔電視劇,很明白通知家屬意味著什麼。
“是癌症?”我問。
他搖搖頭,“還不能肯定,要等切片化驗之後才有定論,你無需太絕望。”
我笑出聲來。
絕望?我哪裏還有力氣去絕望。
孟醫生皺眉看著我,他或許以為我受刺激太大,情緒失控。
我衝他搖搖頭,示意我無事。
“何時做化驗手術?”我問他。
他說越快越好。
雙方商定好時間,我打車回到公寓。
房間空蕩蕩的,窗簾拉緊,沒有一絲人氣。
摔碎的玻璃杯還留在昨夜的位置,我懶得去清掃。
坐在沙發上打開電視,女主角罹患絕症,兩個男人為她痛不欲生,直欲同生共死,好不感人。
突然無比可憐自己。
裴即玉,你這可憎的人,世上竟無一人愛你。
臨睡前自上衣口袋裏摸出一瓶安眠藥。
昨夜決意自殺,在廚房倒水時卻突然昏倒,一直昏睡到今日午時也無人發現。
獨自前往醫院,花大筆冤枉錢任人將自己裏裏外外看個通透,隻得到一個“百分之五十幾率絕症”的結果。
有幾個人的人生能如裴即玉,峰回路轉,出其不意。
我一時也弄不明白,上帝究竟想不想我死。
我對何厲說,我想要辭職。
他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對我鄙夷道:“裴即玉,我還以為你能裝多久。”
我不解釋,他當我默認。
“你要記住,你隻是我養的一隻寵物,隻要乖乖地聽我的話,你就會得到你想要的一切,”何厲捏著我的下巴,“不要再那麼太貪婪,否則我會讓你一無所有。”
我默不作聲。
他捏著我下巴的手用力,“怎麼不說話,嗯?”
話裏透著危險。
於是我乖巧的回答,“是,我不會再那麼貪心。”
何厲這個人,我早該明白他的。
可惜我執迷不悟這麼久。
我在窮途末路時刻遇上他,他朝我深淵底部的我伸出一隻手,不過是一時興起的念頭,我卻以為真愛降臨。
他把我當作寵物,我卻把他當愛人。
原來真的是我太貪心。可惜今日才想明白。
陸青繁曾對我說,一個人的天真是有時間的。
幸好我今日統統都醒悟,尚不算太晚。
陸青繁又說,即玉,你這麼無所顧忌,總有一天你會耗盡所有天真。到那時,你該怎麼辦?
現時我已用盡我所有天真,我該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
自然是洗臉穿衣,奔赴醫院去檢查體內那顆未卜的瘤子。
孟醫生說化驗結果要等三五天。
“不要著急。”他說,“很可能是良性腫瘤。”
那就是說,也很有可能是惡性。我心中暗想,每個醫生說話都是這麼的有技巧。
“我以前從未想過,我的生死有一天竟會與一顆小小的瘤子有關。”我有些感慨的說。
“即便最終是惡性,你也未必會死。”孟醫生說,“很多人經過治療都活下來。”
“活下來?”我笑,“能活幾年?即便真的活下來,也要準時吃藥,月月到醫院檢查,禁煙禁就控製飲食,再也無人當你是正常人,連同你自己也膽戰心驚,生怕舊疾複發。這樣小心翼翼的活著又有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