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恪盡一生寫宏篇(1 / 3)

——姚雪垠

姚雪垠(1910——1999),原名姚冠山,字漢英,河南省鄧縣(今鄧州市)人。現代著名作家、文藝批評家。曆任中華全國文藝界抗敵協會理事兼創作研究部副部長、東北大學副教授、上海大夏大學教授,解放後,先後調河南省文聯、武漢作協從事專業創作。

少年姚雪垠因家境貧寒一度輟學,隻間斷讀過三年小學和不到一學期初中。1929年前往省城開封,考入河南大學預科,次年因參加學潮被捕,遭到學校開除。從此,他刻苦自學,研讀中國史學和古典文學及馬克思主義理論,為以後走上文學創作道路奠定了良好的基礎。1938年春,他以描寫一個農民抗日遊擊隊員的短篇小說《差半車麥秸》登上中國文壇。從1942年起,先後推出《牛全德與紅蘿卜》、《新苗》、《重逢》、《春暖花開的時候》、《戎馬戀》、《長夜》等小說。其中尤以自傳性質的小說《長夜》最為著名。其法譯本在1984年法國舉行的世界名作家會議上贏得了馬賽市紀念勳章。1957年開始創作長篇曆史小說《李自成》。同年,因發表《打開窗戶說亮話》和《惠泉吃茶記》等文,在整風運動中被錯劃為“右派分子”,一度下放農村“勞教”。粉碎林彪、“四人幫”後,1979年其冤案得以昭雪。1963年夏,他憑著驚人的毅力,完成《李自成》的第一卷,由中國青年出版社出版。小說以現實主義的表現手法,將曆史真實與藝術真實有機地結合起來,再現了明末波瀾壯闊的農民革命戰爭和錯綜複雜的社會生活畫卷,得到毛澤東的重視和肯定。

【毛澤東評點姚雪垠】

前不久,一位名為姚雪垠的作者在《新觀察》上發表了一篇散文,題目叫《惠泉吃茶記》,你們看過沒有?……我建議你們去找來看看。這篇文章寫得很好,很講求藝術技巧。看來,姚雪垠很會寫文章。但他的文章也有毛病,閱後給人一種“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感覺。恐怕作者有知識分子的清高吧!

——摘自《毛澤東讀書筆記解析》第1603頁,廣東人民出版社1996年7月出版。

印發政治局各同誌,我同意他(指姚雪垠——引者注)寫《李自成》小說二卷三卷至五卷。

毛澤東

十一月二日

——摘自《毛澤東與共和國重大曆史事件》第483頁,人民出版社2001年7月出版。

【姚雪垠小傳】

1910年10月10日,在河南省鄧縣姚營寨的一個破落地主家庭,降生了一個哇哇啼哭的男嬰。但是,新生命的到來,並沒有給這個貧窮的家庭帶來什麼喜悅。相反,他的母親看著身邊衣衫襤褸、嗷嗷待哺的幾張小嘴,痛苦地決定溺嬰。在其曾祖母的極力阻止下,這個嬰兒得以幸存下來。因排行的關係,父親為他取名冠三,字漢英。後來,姚冠三改名姚雪垠。

童年時代的姚雪垠,很早就備嚐生活的艱辛。看到別的小夥伴都紛紛進私塾讀書,他是那樣的羨慕,然而,他沒有去為難父母,隻是更勤快地幫助母親幹農雜活。1919年秋,土匪將姚家房屋付之一炬,使姚雪垠家的生活更是雪上加霜。同年,父母隻好帶著全家老小遷往鄧縣縣城。次年,父母不忍耽誤聰明好學的兒子前程,遂送10歲的姚雪垠進當地私塾跟先生讀書。1921年,姚雪垠考入教會辦的鴻文高等小學,於1924年畢業。出於生計的考慮,姚雪垠和一個姓楊的同學來到洛陽,準備進吳佩孚的兵營當一名少年兵。誰知,他的計劃遭受到已經在吳佩孚部隊當上學兵的大哥的堅決反對。當年秋,姚雪垠來到信陽考入教會辦的信義中學,當了初中二年級插班生。

就在這一年,發生了一件令姚雪垠終生難忘的事情。冬天,學校因直奉戰爭爆發,局勢混亂提前放假。姚雪垠跟隨二哥一起回家。途中,遭到一幫土匪的劫持,土匪頭子叫李水沫。這些土匪,大多都是被生活逼上絕路的農民失業者,也有一些混雜的地痞流氓。土匪們幹著奸淫燒殺的營生,但其中許多人本質上並不壞。姚雪垠兄弟倆被綁“肉票”倒沒有受多少罪,姚雪垠還被另一個土匪頭目認為義子。他們在土匪窩裏生活了一百多天,才於次年春被義父送回家。在土匪中生活的經曆,促使他後來創作了長篇小說《長夜》。此後失學半年,姚雪垠才又得以進入教會辦的鴻文書院繼續讀初中二年級。僅讀了不到一學期,不久即因家貧輟學。家裏,父親整天沉溺於鴉片中不能自拔。父母之間的打鬧和對他的責罵總是不絕於耳,令他在家中再也呆不下去。這中間,他曾兩次跑去當兵,兩次去讀私塾,均未果。但無論環境多麼惡劣,姚雪垠始終堅持自覺地刻苦自學,並開始從事小說創作。正如他自己說的:“夏天的晚上,全家人坐在小院裏乘涼,我坐在小屋子裏的燈光下看書。……冬天的夜晚沒有火烤,也沒有大衣,我披個被子在燈光下讀書。”其短篇小說《兩個孤墳》於1929年春以雪痕的筆名發表在《河南日報》上。處女作的發表,給予姚雪垠莫大的信心和支持。同年秋,姚雪垠到省城開封考入河南大學預科。不久,即積極參加中國共產黨開封地下市委領導的學潮委員會的活動。他從此開始接觸到馬克思主義著作,同時對新文學運動和史學發生濃厚興趣。史學上,清代樸學家、古史辨派和以曆史唯物主義為指導的新史學運動三種史學流派給予他很大影響。對於學習和掌握並應用馬克思主義基本理論,姚雪垠在半個世紀以後的80年代還深有體會地講道:不管哪一門學科,而尤其是文科,我認為要重視學習和掌握馬克思主義這一武器,特別是掌握馬克思主義的哲學武器——辯證唯物主義和曆史唯物主義。正是因為姚雪垠早期打下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堅實基礎,為他以後的發展道路起到了良好的推動作用。

次年,姚雪垠因參加共產黨的外圍組織“反帝大同盟”被捕。出獄後,他與王梅彩結婚。王梅彩的父親王庚先是辛亥革命時期的同盟會會員,後來被軍閥孫庭芳殺害。1931年夏,學校以“思想錯誤,言行荒謬”的罪名將姚雪垠開除。無望之下,他隻身來到北平,從此結束了學生生活,走上自學成才的艱難征途。姚雪垠最初的理想是成為一名馬克思主義的曆史學家或文學史家,因此,他開始致力於鑽研中國曆史和中國古典文學:從古代曆史到一般社會科學名著;從《詩經》、《楚辭》、《左傳》、《史記》、《漢書》到唐詩、宋詞、元曲再至明清小說,都是他縱深涉獵的學習領域。在北平期間,他成了北平圖書館的常客。在那裏,他如饑似渴地遨遊在書海之中,此時此刻,隨時襲擊他的饑餓和嚴寒似乎也離他而去。當時他的肚子裏,每天隻有少許早上或中午吃下的一點烤紅薯或燒餅之類的東西。1932年春天,因在北平的生活實在難以維持,姚雪垠隻好回到家鄉,先後執教於淇縣楚旺中學和信陽義光女子中學。這年底他失業,正式走上文學創作道路。此後,他與人合夥開過書店,辦過雜誌《大陸文藝》和《今日》,因刊登進步思想的文章,遭到國民黨反動派的通緝。1934年春,他再次前往北平,從事讀書和寫作,後因患嚴重肺結核,為了治病,一度往返在北平——河南之間。盡管身體極度衰弱,但他憑著驚人的毅力,常常是左手捂著劇痛的胸部,右手握筆堅持寫作。他在陋室裏創作了《鳥文人》、《老馬識途》、《蒼蠅主義》、《論瀟灑》、《漢奸變種》、《從漢奸談起(雜感之二)》等雜文,短篇小說如《野祭》、《小羅漢》、《碉堡風波》、《援兵》、《M站》、《生死路》、《查夜》等,短短幾年中,姚雪垠創作了大量的雜文、散文、短篇小說和文論文章。此外,他還翻譯過兩篇世界語小說。他的這些早期作品,從不同角度對階級壓迫下的社會現實給予了無情的揭露和鞭笞,對飽受階級壓迫和剝削的農民自發揭竿而起的反抗鬥爭給予讚頌。作為一個步入文壇的進步青年,姚雪垠曾談到過自己的創作體會。他認為,一個作家不但要有通古博今的良好的基礎知識的修養,更重要的是必須樹立正確的世界觀。這也正是他自己半個世紀的跋涉創作曆程的經驗和總結。在回憶河南大學的求學經曆時,姚雪垠滿懷深情地說:“我永遠不能忘記進入河大預科後中國共產黨的地下活動給我的啟蒙教育。倘若沒有這一思想教育,我不會走後來幾十年的生活和工作道路。”上個世紀上半葉的中國文壇,曾出過一批才華橫溢的作家、學者、藝術家,但因為他們是代表封建階級、資產階級和國民黨反動統治的利益,宣揚的是反人民、反社會、阻礙時代前進的東西,最終隻會落得遭到曆史和人民唾棄的命運。

初涉文壇不久,姚雪垠就開始自覺地進行生活中的口語尤其是北方口語的積累。30年代初,姚雪垠因患肺結核從北京回到河南故鄉養病。因為嚴重的疾病纏身,使他無法正常地寫作。為了不虛度寶貴的時光,他便著手收集故鄉的口語。短短七八個月,經過他整理的語彙卡片日益增多。為便於查考,他便以編辭典的方法,將這些語彙條理分明地集成,取名曰《南陽語彙》。通過不停的摸索和積極主動的探索,使他的創作語言自成風格,獨具特色。中國的文學語言,自“五四”新文化運動的興起,有過幾次大的變革:從文言文到白話的革命,從歐化語言到大眾化語言的革命等。今天,文學語言更是走向多元化。40年代初,姚雪垠在《我怎樣學習文學語言》一文中寫道:“真正的文學語言的美,應該是自然的,素樸的,切實的,而不是離開活的口語故意求美的。”他結合自己的實踐教訓講道:“我當時因為對於美的知識太缺乏,除受了舊文學影響外,又受了新月派錘字煉句的影響,寫起散文來便戴了一個無形的‘美’的枷鎖。如今我才知道那‘美’是人工的,虛偽的,是和真美離得很遠的。”為此,他舉出一篇早年創作的短篇小說《山上》,具體說明華麗詞藻堆砌的危害。小說一開頭即寫道:“薄的白雲像輕紗,被晨風拽過山頭。風,涼涼的,呼呼地走下樹木杪,又吻著滿山的鮮花和野草。” 在此文中,他還舉出許多具體例子,來表現口語的鮮活、準確和傳神之處。如他將北方口語中的“搭拉”一詞與通用文字“懸掛”和“下垂”作對比,說搭拉“是指一種軟的東西,上頭放置在或附著於什麼東西上,下頭垂掛下來,甚至也可以拖在地上。比如說,‘我的腿從床上搭拉下來’,‘他的發辮子從腦後搭拉下來’,等等之類,你用‘懸掛’或‘下垂’都沒有用‘搭拉’來得恰當。”善於向人民大眾口語虛心學習的姚雪垠,經過探索與實踐,很快走出青年作者創作幼稚期容易犯的語言誤區,找到了自己“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的語言風格。那就是:“……我的小說語言,努力走樸實、流暢、中國化這條道路,裏麵很少歐化那種詞兒和句法。”正是他小說中蘊含的濃鬱的中國風格和中國氣派,使他的長篇小說《長夜》和鴻篇巨製《李自成》轟動歐亞非,從而成為外國讀者了解中國民族文化的一個視點。

1937年抗日戰爭爆發後,姚雪垠同千千萬萬的仁人誌士一樣,誓與北平共存亡,隨時準備參加北平保衛戰。後來,宋哲元率部退出北平。8月初,北平淪陷,姚雪垠才輾轉回到開封。9月,他與王闌西、嵇文甫、範文瀾等人一起創辦宣傳抗日的刊物《風雨》周刊,取“風雨同舟”之義。在中共河南地下省委的直接領導下,積極宣傳抗日運動,影響甚大。1938年春,姚雪垠到武漢參加全國學生代表大會。不久,徐州會戰——台兒莊戰役大捷之後,姚雪垠以《風雨》主編兼全民通訊社特約記者身份,來到徐州前線,進行實地采訪,寫成《戰地書簡》。這是一種書信體裁的中篇報道,也就是今天所說的報告文學,共有11封信。同時,姚雪垠創作了著名短篇小說《差半車麥秸》,該文發表在茅盾主編的香港《文藝陣地》第1卷第3期上。小說一發表,立刻在國內引起轟動。人們不但為小說感人的故事所打動,更為那新鮮的、清爽的、樸實的口語化語言的魅力所深深震撼。姚雪垠說他這篇作品,是受到當時“大眾語討論的直接影響而在創作實踐上所作的探索”。《差半車麥秸》寫的是一個綽號叫“差半車麥秸”的農民,懷著“鬼子不打走,莊稼做不成”的純樸願望,參加了抗日遊擊隊。在血與火的革命鬥爭生涯中,他逐漸改掉了自身小農意識的缺點,最後成為一名英勇的抗日戰士。茅盾還專門為這篇小說寫了一篇評論文章,稱“作者給我們提供了一個典型環境中的典型人物,一個在抗戰烈火中成長起來的中國大地的主人。……他沒有去寫那些天兵天將式的英雄,他隻寫了一個普通農民的覺醒,然而卻有著撼人心弦的魅力,使人們看到了抗戰必勝的源泉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