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9章(2 / 2)

四、《白氏文集》與日本的傳統文化

接下來讓我們再來簡單地談談諸如尊圓法親王抄寫《白氏文集》等來自皇室秘藏古本的曆史背景(尊圓法親王還抄有《琵琶引(行)》等諸多卷帙)。尊圓法親王的抄寫,其實並不隻是一種書籍的傳播行為,而是包含有更深一層次的政治意圖——希望通過將《白氏文集》舊鈔本抄寫公之於眾的行為,從“文化傳承”的角度來證明自己作為天皇正統之權威。

14世紀中葉,日本的政治主權逐漸由“倉幕府”(北條家)過渡到“室町幕府”(足利家),天皇家內部也隨之分裂為對立的兩個血統(日本曆史上稱之為南北朝時代),哪一方是天皇一家的衣缽傳人,成了兩個政權鬥爭的核心部分。“京都朝廷”一側的主要成員尊圓法親王,正是通過這個天皇家祖輩秘傳的《白氏文集》的傳抄,來向世人主張自己一側才是正統的王權繼承者。

也許大家對這一現象會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這在日本的中國文學研究領域之中,同樣也是一個非常奇妙的現象。日本存在著一門被稱為“白居易研究”的學問,其學術雜誌《白居易研究年報》現已發行到了第十號。我也經常被中國的同行問到,為什麼是“白居易”而不是《杜甫研究年報》或《李白研究年報》,為什麼?

其實,答案再也明了不過了。

日本傳統文化特別是其文化基礎部分的定型,大致可以被認為是在以京都為首都的平安時代。紫式部寫作《源氏物語》(大致成書於1008年前)的時期則可以看作這一時期文化的頂峰,之後的日本文化均是由此一時期的文化衍生發展而成。而這一時期包括中國、朝鮮半島以及日本在內的東亞地區最有權威的文學代表人物就是白居易。在北宋初期白居易還保持著一個至高無上的地位。北宋規模最大的文學總集《文苑英華》(編纂於982—986)所選白居易詩文之數量(700餘首)就是最有力的證明。反觀日本,我們同樣可以發現,並非李杜,而是《白氏文集》成為了這一時期日本傳統文化衍生的一個重要淵源。這並非什麼推測,已是一個不容否定的史實。因此,對於當時的日本皇室來說,《白氏文集》是一部象征獨占文化資源、保持政權尊嚴的重要典籍(而在中國《白氏文集》並沒有承擔過這種政治上的作用,因此在刊刻的過程中遭遇到了各種改竄和誤刻,逐漸產生了許多與舊鈔本本文不同的文字),因此,保有或有傳抄舊鈔係統《白氏文集》資格,就象征著其本人為擁有天皇血統之中最有尊嚴的一係。這就是尊圓法親王不用宋刻本,而堅持使用舊鈔皇室本轉抄《白氏文集》名篇的最本質、最核心的理由!最後,讓我們再來讀一首白居易詩,這首題為《城上夜宴》的詩通行本《白居易集》收在卷24,前集後集本《白氏文集》則收在卷54。詩歌本文如下:留春不住登城望,惜夜相將秉燭遊。風月萬家河兩岸,笙歌一曲郡西樓。詩聽越客吟何苦,酒被吳娃勸不休。從道人生都是夢,夢中歡笑亦勝愁(倡)。這首詩的本文部分並無異同。然而日本舊鈔本中的金澤本、《管見抄》,以及奈良東大寺所藏倉時代抄本《要文抄》在詩末句(*部分)均標有“歡者所雲”四字自注。由此可知,“從道人生都是夢,夢中歡笑也勝愁”,發出這一感歎並非蘇州刺史白居易,而是參加“夜宴”中的一位“吳娃”的勸酒之辭。通過這四個字,或許可以讓我們從另一個角度來詮釋“老嫗解詩”傳說中所想傳遞的詩人白樂天的真正內涵。

(九州大學陳翀翻譯)(作者單位:日本九州大學中文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