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一些文字,記錄我人生的最後時光。
二〇一二年十二月十七日,我因惡性腫瘤複發,再次住院。這段時間天氣一直陰霾冰冷,恰能映襯我此時的心情,同時也能減少術後發炎感染的幾率。故決定鼓起勇氣向領導請假(實在覺得很愧疚,因為這是今年我第二次請超長病假,加起來比教師的暑假還長)。主任關切的上來詢問我的情況,還捏了一下我的惡性腫瘤,罵道:“你真是不要命啊!都有個蘋果這麼大,為什麼現在才請假!”然後就把假條批了。
唉……我總是這麼讓長輩們擔心,我在網絡上把自己炒作成永生不死的史泰龍,在現實中也這樣踐行這個理念:哪怕癌細胞已經擴散至全身,還能若無其事的加班、寫文件、做表格。可是我身體裏的癌細胞太不給麵子,它們才是真正的史泰龍,距上次手術僅僅8個月,又繁殖得有蘋果這麼大了……
不過我現在最關心的是如何不再讓長輩們為我擔心(這已經是第四次住院,手術之痛我習以為常,不操心)。既然單位的長輩已經全部知道,我現在能做的就是不讓父母和親戚知道!所以我決定不告訴他們,來個先斬後奏,擅自入院手術。但沒有家屬陪同,醫院是無法進行手術的,我隻好威脅我的的新婚妻子阿莎在“術前家屬同意書”上簽字。
阿莎顫抖了:“這麼大的事,你真的不打算告訴爸爸媽媽??”
我大義凜然的引用了《左傳》的那句:“畏首畏尾,身餘其幾?多幾個親人來分擔我的痛苦,非但不能減輕痛苦,反而加重!特別是我媽,你難道上次忘記她在醫科大腫瘤醫院裏發瘋的樣子嗎?把老媽子嚇死了,對我們都沒好處,讓她老人家多活幾年吧。”
阿莎遂拜服:“真孝子也!”然後兩公婆就騎著電動車,提攜大包小包,風風火火地朝市人民醫院駛去。誰也不知這次是否一去不歸……
聞到一股消毒水味時,我想起一句廣告詞:“還是原來的配方,還是熟悉的味道。”沒錯,我們又見麵了——肝膽腸胃外科,盡管CT拍片顯示我的肝膽和腸胃沒有任何癌細胞,但是由於現代醫學還無法定義我得的是何種癌症,隻好一直把我歸類到這個科室開刀。
肝膽科絕對是市人民醫院的奇葩科室,我們在護士站辦住院手術時,發現那裏有個體重秤,稱上的玻璃已破碎,上麵貼著一張紙條:“請把稱得的體重減去7公斤後即是實際體重”……
我看後有點不寒而栗:這家醫院是今年年底竣工交付使用的,投資預算達到2。5億元(後麵追加了多少投資額我不知道),僅是其26層樓的高度就足以成為這個新興城市的一座地標。但他娘的如此重要科室的體重秤竟然鏽跡斑斑,還要動用“人工智能”來計算體重!如果打針的針筒也要減去70毫升才是正常用量,這裏與獸醫站何異?
既來之,則安之,興許對付我這樣的病人用獸醫的方法會更有效些。護士姐姐把我安排在8號床,心裏頓時寬慰了許多,至少這個數字吉利。
這是一間男病房,一共有三張床位:7號床、9號床的病友讓我頭皮一陣發麻:7號床躺著個大叔,全身皮膚泛起一層青黃色,憑我多年的住院經驗,此公必是肝膽出了問題,而且已出現黃疸症狀。但我不關心他的境況,我更關心他愛人——因為他老婆此刻正四仰八叉的躺在我的8號床上,我的新病床被肝病患者的老婆睡了!這還了得,馬上出門叫護工阿姨把床單換掉,我可不想舊病未好又被傳染個新病啊。但這樣做就和7號床一家有了隔閡,沒辦法……
9號床上是個小弟,目測年齡應該是十七八歲左右,這貨讓我想起了厄爾尼諾現象造成的非洲大旱災,那露出來的頭和手瘦得隻剩下一把如柴的骨頭。我估計他應該是胃出了問題,因為即便是肝癌晚期患者也沒見過這麼瘦的。年紀輕輕的就得了胃癌晚期?這家夥平時不會是拿“速死(速食)麵”當主食的吧?
看罷隔壁病友,一種幸福感油然而生,我算是最健康、最幸福的癌症患者了(剛才護士們還以為我是來探病的),也許正是這種啊Q精神支撐著我活到現在。今晚睡個好覺,明天等待手術通知。
十二月十八日,天氣不明(天空被陽台密不透風的大黑鐵欄遮住了,防患者自殺也不必這樣吧……)
癌症患者中,分為初期、中期、晚期三類。
而癌症晚期患者中,分為絕望患者、偽樂觀患者、文藝患者。其中,我是比較文藝的。
昨晚我和老婆終於分房睡了,我住院,她回家睡。臨走前,我叫她回家幫我拿夏涼被和手提電腦來,我說現在沒事做,想寫作。
想必有觀眾會問,為什麼不分癌症普通患者和二筆患者?因為,多年的抗癌經曆告訴我,得癌症的人全是二筆:不是做不科學的事,就是吃不科學的東西,其中以30歲以下的青少年癌症患者最二(我今年26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