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淑子光顧著擔心張良,把塗婆和惜福全給忘到九霄雲外,被提醒了才想起來:“對了,她倆怎麼不見了?”
張良把魏淑子帶到教師住宿樓的地下儲藏室,推開鏽跡斑駁的鐵皮門,一股血腥味衝鼻而入,房間裏積滿淤泥,像是煮開的黑粥,鼓起大大小小的泥泡。淤泥裏散落著許多蛇、樹蛙、花皮鼠等小型獸類的屍體,還有兩具腐爛的人屍,屍體殘缺不全,肚腹敞開,裏麵內髒全被掏空,有明顯被啄食的痕跡。
張良說:“你上樓後,那老太就推著輪椅到這兒來,一個人在房間裏自說自話,說了個什麼替命不替命的,沒聽懂,就知道那死老太打算剝掉你的皮給她換上。”
魏淑子看向鐵門上凹陷的腳印:“你一火,就踹門進來了?”
張良正想說這句話:“是啊,老子一火,就踹門進來了,輪椅在外麵,房間裏就隻有老太一個人,我剛把門踹開,手臂上就一陣*辣的疼,平白無故多了三道血口子。我就知道有個看不見的東西藏在這地下室裏。”
被發現藏身所,脊鷸當然不會放過張良,從地下室追到地麵上。塗婆察覺勢頭不對,推著輪椅飛速閃人。閃也不要緊,外圍早安排了人。
沒隔多久,魏淑子手機響了,埋伏在校外的周坤打來電話,說塗婆已經回到紙紮行,暫時沒什麼動靜,周坤沒露麵,隻在暗中監視。
張良恢複人形,從兩個還魂鬼口袋裏摸出車鑰匙,先開車去買藥,把身上的傷草草做了處理。回到紙紮行已是淩晨。張良守在前門,周坤守在後門,魏淑子一人去見塗婆。
塗婆坐在惜福床前,平靜得像什麼也沒發生過。到這一步,魏淑子也懶得裝了:“不是要剝我的皮換一換嗎?怎麼不動手了?”
塗婆仍是那副溫和無害的模樣,輕輕把散亂的頭發撩到耳後:“你不是小梳子,她從不用這種口氣和我說話,你是誰?”
魏淑子笑了:“我怎麼不是梳子?當然是如假包換的梳子,我才要問你是誰,都說虎毒不食子,如果你真是陸春正的親媽,為什麼要殺她!”
塗婆裝糊塗:“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春正是被還魂鬼害死的。”
魏淑子說:“說是被還魂鬼害死的倒也不算錯,當年陸春正追查一樁掘屍盜墓案,找線索找回這橋鄉,你是怕被發現秘密才決定和還魂鬼聯手把她給滅口,那兩個還魂鬼不就是你老朋友王家夫婦嗎?”
塗婆的眉頭幾不可查地跳動了一下。
魏淑子接著說:“王家夫婦搶走惜福,把陸春正引到廢校,聽說陸春正是警察出身,身手也是相當了得,就算產後虛弱,對付那兩隻還魂鬼應該不難,之所以會遭到囚禁,恐怕還有第三個人的原因,能讓陸春正毫不設防的人,也隻有她最信任親近的母親,你從後麵偷襲了陸春正,我說得對吧?”
塗婆臉色微微發白,仍是很鎮定地說:“你倒是挺會編故事,可這故事不是個值得傳頌的好故事。”
魏淑子拉長臉說:“你的那兩個老朋友已被證實為還魂鬼。”
塗婆捂住胸口,裝出痛心疾首的樣子:“我被他們給騙了。”
魏淑子冷笑,都說不見棺材不掉淚,看塗婆這死不悔改的德行,怕是見了棺材也沒用。正琢磨著怎麼套話,兜裏手機響了,魏淑子拿起來接聽,是葉衛軍的電話,他在療養院守了一整夜,直到現在也沒發現可疑物,房間裏早擺好浮針,如果精魄回歸,浮針不可能一點動靜也沒有。既然精魄沒回石碑,那就是另有棲身所。
魏淑子不動聲色地把手機揣回兜裏,又問了些零碎問題,忽然一把推開塗婆,把惜福勒起來,用鎮魂釘指向她眉心:“脊鷸的元神和精魄都在這裏是吧?*借犢!這孩子的身體才是真正的托身犢。”
脊鷸的精魄一直藏身在廢校的地下室,每到中元節、寒食節等陰氣重的祭祖日才會隱身來到療養院,托進石碑裏吸取血氣。想想也是,如果借壽碑真是托放元神的犢,這麼重要的東西,怎麼也得找個隱蔽地點存放,哪會明目張膽擺在台麵上?
元神是靈氣形態的生命源,不具備行動力,必須依附精魄才能移動。考慮到這一點因素,魏淑子才決定暫不露聲色,先重創脊鷸的精魄,借以防止它帶著元神脫逃,一旦逃出生天,再想找到它就難了。
既然脊鷸的精魄沒有回歸借壽碑,必然是被惜福體內的元神吸引了過來。
魏淑子掐住惜福的脖子,釘尖往眉心按:“隻要把這具活死人的身體給破壞掉,什麼都結束了。”
塗婆臉色大變,忙說:“不要,她還活著。”
就魏淑子這段時間的觀察來看,塗婆對惜福有真感情,正因為有感情,才會照顧得那麼細致入微,那種關懷不是裝出來的。
魏淑子幹脆拿出削肉如削紙片的博伊刀,鋒利的刀刃橫在惜福細瘦如雞脖子的頸前。
塗婆果然慌了神:“求你別傷她,這孩子的靈魂還在,是靠著借陰壽和脊鷸的魂氣才能活下來。”
魏淑子陰沉著臉說:“借壽不過就是個幌子,你以為我會信你的鬼話?”
塗婆臉色為難,欲言又止。魏淑子橫下心,在惜福頸上割出一道血痕。惜福突然暴睜雙眼,身體強直坐起,朝塗婆伸出手,張大嘴巴,喉嚨裏發出呀呀細語,像嬰兒學語時的聲音。
塗婆怪叫了一聲,忙跪在地上說:“是真話,都是真話,石碑上刻有惜福和小梳子的八字,這孩子是借她親姐姐的陰壽才能撐下來,這事真不是我的主意,是塗婆……是芝子她自個兒做得決定。”
魏淑子心裏發涼,聲音更加冷厲:“是塗婆自己做的決定?那你又是什麼東西?”
塗婆猶豫不決。魏淑子咬咬牙,在惜福頸上勒出第二道血痕,惜福保持著驚懼的表情,眼睛裏嘩嘩淌出眼淚來。魏淑子隻能在心裏說抱歉,臉上依舊裝得凶神惡煞。
塗婆見惜福流淚流血,終究還是服軟了,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全都傾吐出來。
她的真實身份是一種鳥類喪靈,俗稱住糸鷺鸝。說起住糸鷺鸝和塗婆的淵源,還要從塗婆離開觀音廟的時候說起。
當年芝子被大胡子收養,日子過得苦不堪言,沒過多久就碰上百年一見的特大泥石流,大胡子住的地方就位於在受災區域中心。那天恰巧是梳子落井一周年紀念日,惠玉帶芝子去觀音廟祭拜,僥幸避過這一劫,大胡子和她小女兒都在災難中喪生。
惠玉後來又輾轉嫁了兩個人,一直把芝子帶在身邊。第二個男人是個有名的算命先生,人稱文公,家裏是開紙紮行的,住糸鷺鸝就盤桓在那家紙行附近,常潛入紙紮喪物裏搶死人香火,剽取陰祿。
認識文公以後,芝子才開始接觸陰陽圈子,也對自己所在的塗氏家族有了更深的了解。文公年有五十歲,喪妻多年,膝下無子,想要個孩子來繼承家業。惠玉帶病嫁給文公,身體虛弱,熬了兩年就撒手塵寰,也沒留下一子半女。
文公見芝子心靈手巧,紙紮技術一教就會,也不拘泥男女,把家傳手藝傾囊相授,有意讓芝子繼承家業。
芝子一邊經營紙紮店,一邊照顧文公,孤男寡女相處和睦,日子一久,感情難免會變質。在文公五十四歲,芝子十七歲那年,兩人發生了關係,自此以後,他們在人前扮父女,人後當夫妻,直到芝子懷上陸春正。
為免遭人非議,文公收拾家當遠離老家,遷來芝子的故鄉,也就是橋鄉,在公墓附近重開紙紮行。住糸鷺鸝也跟著一起搬了過來。鄉裏沒人知道文公和芝子的來曆,隻當是老夫少妻看個新奇,就這麼過了幾年美滿日子。
文公六十歲過世,芝子當時剛滿二十三,改了塗姓,自稱塗婆,拒絕所有上門說親的媒婆,決意為文公守寡,她獨立經營紙紮行,一手把獨生女陸春生拉扯長大。
脊鷸早在芝子搬遷之前就已經從下陰路脫逃,一路逃到被譽為鴉雀故鄉的橋鄉,躲在陰氣重的土墳裏調養精元。那地方後來建成小學,也就是如今的廢校。
住糸鷺鸝原本就是脊鷸的後代,來橋鄉後受到脊鷸召喚,成為它的忠實仆從。脊鷸的精魄元神受損嚴重,不方便外出行動,住糸鷺鸝就替它到處尋找食物。脊鷸喜食腐肉精血,除了獵捕小型獸類,住糸鷺鸝也時常去墳地裏找屍體,也就是在挖墳掘屍時結識了三人成虎的還魂鬼,除了王德華和花鈴,還有一隻還魂鬼名叫“和尚”。
塗婆在橋鄉混得風生水起,頗有人麵,憑借關係把陸春正送去城裏讀書。陸春正考進警察學校,因為家世背景的特殊性被選進特案組,如此一來,母女兩算是在陰陽圈裏占據了一席之地。
陸春正在工作期間結識海外僑胞魏姓男子,兩人從熱戀到結婚不到三個月時間,很快就有了“魏淑子”。
陸春正和魏姓男子都是那種熱得快褪得快的類型,陸春正是工作狂,魏姓男子是海員,兩人平常各忙各的事,互不相幹,偶爾見麵過一晚夫妻生活,晚上上床,白天分道揚鑣,活得都很瀟灑。惜福就從那偶爾一次的幾率下誕生出來。
惜福出生就帶有先天病,醫生專家都說能撐到周歲就算奇跡。塗婆不舍得外孫女早夭,就想到了借壽的法子,她算過八字,和惜福八字最合的就是“魏淑子”,兩人是親姐妹,血型一樣,是借壽的最佳人選。塗家祖上陰祿豐厚,借幾十年陰壽,對“魏淑子”不會有太大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