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全鎮機關幹部的晨會散後,理事張北把08級全部,以及包括程柔在內的07、09級的若幹大學生村官就地留下,商量給準新郎許沐雲隨份子的事兒。
許沐雲原是J鎮08級的村官,去年冬天剛通過T市市聘的事業編招考,現在市電視台工作。雖說去了村官的身份,可趕上鎮裏舉辦大型活動,還能見他扛著機器過來錄影,閑暇也會約原先玩的好的幾個同事出來聚聚,算起來還沒脫離這個圈子。而今許沐雲大婚在即,同級的村官說不得都要隨份子,07、09級的幾個,或因私交,或因與他在同一部門共事過,也要算一份。
程柔是09級的村官,說起與許沐雲的交情,還是去年夏天,剛上班被分到管區工作的時候,趕著鎮上開展農村養老保險的試點工作,每個管區都定了任務,到期收不齊的要按百分點扣相關責任人的工資。當時她那個管區,用官方的話說就是“農民思想覺悟不高,工作不好開展”,眼看期限臨近,免不了要同其他管區協調。
所謂“協調”,說白了就是尚未完成任務的A管區找到已經完成任務的B管區,跟他們說好,再收了錢就直接記到A管區的賬上,算A管區的任務,這樣先把A管區的百分點提上去,等鎮上出了進度表,一切塵埃落定了,再將那部分錢劃撥B管區賬上,如此,A管區的負責人不用被扣工資,B管區也能因此得些“酬謝”,皆大歡喜。當然,明眼人都能看出這種做法存在多大的漏洞,可體製內能有多少真事兒呢?大家心照不宣,就算為建設社會主義和諧社會盡一份自己的義務了。
這種事兒說大不大,說小,那也是牽扯到真金白銀的,基本屬於“領導與領導間的對話”,當時程柔一個跑腿的小兵,本來輪不到她親自操作,卻趕巧那天管區書記有應酬,人家對方管區把錢都準備好了就等著他去取,可他一頓飯從中午十一點吃到下午快兩點,等回了管區,醉的別說那些錢取來還得上交,就是直接進他腰包怕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了。
眼看下午五點就要報最終進度了,管區的副書記、正副主任都還在村裏“做最後的努力”,就剩程柔一個閑人,臨危受難,扛起了這頂光榮的大旗。
當時的時間是差十五分鍾三點,程柔匆匆下樓,到車棚找了輛沒上鎖的破自行車,頂著西曬的太陽,在中途紮了一次胎,掉了兩回鏈子的情況下充分發揚不拋棄、不放棄的精神,終於在下午四點二十趕到許沐雲所在的管區。
許沐雲的領導估計也喝大發了,辦公室就許沐雲一個人在那值班,程柔進去的時候他正上身背心下身花褲衩子,蹬著雙人字拖鞋半躺半坐在沙發上閉目養神,整整十二遝毛爺爺就在一旁的辦公桌上擺著,真是“紅果果”地擺著。
許沐雲聽見動靜,睜眼與她交接兩句,便朝那紅票虛指了一把,“十二萬整,你點點。”
程柔也不知是一路騎自行車累的還是一下見那麼多毛爺爺激動的——當然,事後回憶起來許沐雲堅持認為那是因為他長太帥——反正當時程柔手抖,話也說不順溜了,“不,不點了,時間來不及了,那個,麻煩你幫我找個袋子把這些裝,裝起來,對了,最好是黑色的……”
那是兩人第一次見麵,程柔拎著黑色方便袋哆哆嗦嗦出門的時候,許沐雲望著她的背影突然心軟了一下,說:“我送你吧。”
到樓下,許沐雲拎過程柔手中的袋子,指著車棚裏插在某黑色奧迪旁邊一輛半新不舊的電動車說:“你先去把那個搬出來。”
程柔背對著他翻了個大白眼兒,看看時間真來不及了,電動車確實比她那破自行車快點兒,為了圓滿完成領導交付的任務,對於許沐雲如此不紳士的行為她也隻好忍了。
電動車後輪鎖著,程柔隻好一手扶著車把一手抬著後麵往外推,這樣拉著架子,倒是許沐雲的“搬”字用詞恰當。當時就以為許沐雲故意累她好玩的,不禁抱怨:“你就不能先開鎖再讓我推麼?!”
許沐雲一臉無辜,“我沒鑰匙。”
沒等程柔吃透這話的意思,便從兜裏掏出一串鑰匙,滴滴摁了兩下就拉門進了那輛黑色奧迪,倒車,調頭,等程柔反應過來的時候,副駕駛那邊的車門已經熱情而友好地向她敞開了。
程柔並沒急著上去,而是咽著口水沿著奧迪繞了一圈,結合許沐雲背心褲衩人字拖的形象,腦子裏最少有一萬個“扮豬吃虎”在那邊群魔亂舞,嘖嘖,A6,鎮上老一的專車也才是個帕薩特,這是標準的大逆不道啊,啊啊啊……心裏咒了句萬惡的資本主義,發現A6的標誌有點兒異樣,仔細一看,我去,A8改的A6!殺人的心都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