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要走近家門時,我已經在解掉大衣的鈕扣,回家後我脫掉大衣立即伏案寫作。我是多麼想:往者已逝,一切從新開始,為革命事業振奮精神,努力寫作,奪回無奈何損失的光陰。
1957年春節,全家團聚,過得很快樂。我利用春節期間,完成了一部20萬字的小說《不幸的遭遇》,寄給人民出版社。接著機關幹部學校開學,又是忙忙碌碌起來,那時找39歲,正是精力充沛為黨為國出力的好時光。我非常珍惜這個好時光,上課、看書、寫作,擠滿了我的生活日程。“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方針鼓舞著我。
一個蓬勃的生機出現於全國;真正是春天來了!每個人都可以敞開胸懷,知無不言,每個人更感到黨偉大。我興奮的心情凝成了激動的詩情,我寫出了許多詩篇寄給報刊雜誌發表。
1957年的春天,真是一個令人振奮的春天!和煦的春風,溫暖的陽光,萬物都在茁長,萬民都在歌唱解放區的天是明朗的天!
我向全校教師職工傳達了毛澤東在最高國務院會議上的講話,這篇講話提出了“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方針,要求大家本著“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言者無罪,聞者足戒”的精神幫助黨整風。
傳達完畢,照例是小組討論。全校沸沸揚揚,大家敞開肺腑,暢談所見所聞所思,發言極為熱烈,充分顯示了每個人對共產黨的赤誠愛戴,真正達到“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要求。寧波市副市長翁心惠在市府小會議室召集了文化人士的座談會,參加者搶著發言,副市長聚精會神地記錄著大家的發言,並不時地點頭稱好。記得我的發言第一句話是:”如果沒有黨的英明領導,我今天不可能坐在這裏講話,我早已變成幽靈了。胡風是不是反革命,讓曆史去評定,時間是最公正的裁判;而我坐了一年牢,終於搞清楚了。反正我過去不是反革命,現在當然不是,將來也決不是反革命。誰是反革命?時間老人會作公正的結論。決不是由誰說了算數。”
這次座談會以後,我接連參加了各種各樣的會議。我隻知道誠心誠意地幫助黨指出當時存在的各種問題,幫助黨整好風,以求得我們人民共和國繁榮昌盛,全國人民生活幸福。
在1957年春夏之交那段時間內,我在各種會議大鳴大放中的發言,綜合起來主要有以下幾點:一是反對不分國情、不分氣候條件,什麼都學習蘇聯。我說學習蘇聯應該取長補短,不可媚,也不能迷;二是說農民生活並沒有富裕,而是相當貪窮;三是新聞報道千篇一律,沒有特色;四是不懂專業知識的人,怎麼能夠到專業性很強的單位擔任領導?領導者應當鑽研業務。
萬萬想不到這幾條論點,卻變成了“毒草”!1957年6月8日,《人民日報》發表社論《這是為什麼?》,6月10日,《人民日報》
又發表社論《工人說話了》,我對自己嘀咕:“收了!不敢了!”我又覺得自己說的話,都是從黨的利益出發,總不會再陷入泥坑吧。但是,風向確實是變了。
我意想不到我們的國家又開始了一個災難時期,人心惶惶不安。那時候,暑假已經結束,正在籌備開學工作,早晨我走進辦公室,便看見我的坐椅對麵的牆上貼著一張白紙,上麵寫著很大的八個毛筆字:“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我不知道為何要貼這幾個字給我看?難道我又一次犯了什麼“胡風案件”那樣的滔天大罪了嗎?
等我坐在椅子裏,辦公室外麵就聽到喊聲:大家出來看大字報!”
原來在院子周圍已經張貼了不少大字報。對麵語文組辦公室裏的老師們攤開了大報紙提筆寫著什麼,院子裏的布告欄前麵,也有不少老師在看著剛貼出的大宇報,氣氛異常嚴肅。原來那些大字報都是反駁我的大鳴大放的言論,大家起來鏟除我這株“大毒草”。
後來,周圍的同事友人都不理睬我了,相見時連笑臉也沒有,我再也聽不到“同誌”、“老師”的稱呼了。前幾天還在一起談笑的友人,今天卻滿臉冰霜;有的人竟然扭轉頭同我擦身而過。我一下子變成了“人民之敵”。我下班回家,見到門口上用粉筆寫著“打倒右派分子反革命”。我開始覺得事態的嚴重,報紙上也刊登了“痛斥”我的文章,我從街邊牆上貼著的報紙上閱讀所謂“批判文”,但每次讀畢,我並不感到有什麼“幫助”,對於那些不實之詞也不感冒火,因為我很坦然,我隻是莞爾笑之;這天下真妙,我們這亞洲大陸之上,無聊文痞何其多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