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洲有場“奇怪戰爭”,說起來跟笑話一樣。武裝到牙齒的英法聯軍,眼看著盟友被敵人打得滿地找牙,不衝出去報複,反倒蹲在戰壕裏煉耐力、玩兒深沉。你說奇怪不奇怪?
任廣正覺著不奇怪。他嫌外國人少見多怪。十幾萬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集體裝貓頭鷹,就“奇怪”啦?比這更奇怪的,他這輩子見得多了。
1937年7月12日,是任廣正戰爭生涯中最奇怪的一天。那天,二十九軍某部八連,奉命破壞路麵。任廣正是連長,提著大刀,來回巡視。戰士們在轉瞬之間挖出兩個陷阱,鋪上偽裝。偵察兵趕來報告,說鬼子有五輛運兵車。任廣正年輕氣盛,沒把這點兒敵人放在眼裏。他揚眉舉槍,命令:“做好戰鬥準備!”八連官兵隱蔽到公路兩側。
官兵們子彈上膛。五個一捆的手榴彈,流水般分發到每個戰士麵前。天津籍的老兵,將輕機槍架好。任廣正一動不動,凝視著路口。
意外的事發生了。日軍運兵車後麵,突然出現兩輛主戰坦克。坦克超過汽車,很快就遙遙領先。
主戰坦克猙獰凶狂。沉重的履帶令大地微微震顫。感到大地震顫的二十九軍戰士,迷惑地麵麵相覷,他們第一次見到這種龐然大物。連長畢竟比普通士兵見多識廣。任廣正臉色一變,低聲叫苦:“是坦克!這家夥刀槍不入,手榴彈都炸不壞!”天津老兵臉也白了:“這就叫坦克?我的沈陽表哥就是讓坦克轟死的。這家夥是陸戰之王!”坦克轟隆隆地逼近。任廣正恨不能咬死偵察兵:“不是說運兵車嗎?怎麼會有坦克?”偵察兵一臉無辜:“這大家夥我不認得。”
坦克如同巨魔,給中國官兵以威壓。戰士們不錯眼珠地盯著坦克炮口。他們不認得坦克,炮管兒還是認得的。日軍重型火炮鋪天蓋地的摧毀威力,給他們揮之不去的恐懼。任廣正慌了,想:“坦克一先一後。就算第一輛掉到陷阱裏,第二輛也能把我們轟爛。”這位年輕氣盛的連長,再也不敢奢望“一碟小菜”了。
先別說殲滅強敵,就是全身而退,也希望渺茫。在毫無險阻的平原上,躲開這個機械化魔鬼的巨爪,除非有奇跡發生。
奇跡還真就發生了。驕狂的坦克開始並肩而行。哥倆一塊兒掉進陷阱。一輛打了個旁立,另一輛幹脆底兒朝天,趁著晴天兒曬肚皮。
陸戰無敵的坦克,成了不能翻身兒的鹹帶魚!天津籍老兵驚喜至極:“我說連長,天上掉油炸麻花啦。咱這回功勞可大了!”新兵興奮地問:“這大家夥怎麼摧毀?”任廣正眉飛色舞一躍而起:“它動不了勁兒了,怎麼摧毀都行啊!撲滅來犯之敵!”
坦克裏,日軍駕駛員絕望地尋找出口往外爬。打旁立的那個,好容易掀開蓋兒,剛一冒頭,就魂飛魄散,又鑽了回去。他看到任廣正舉起集束手榴彈!日軍駕駛員絕望地閉上眼:“武運長久,為天皇欣然赴死吧。”
任廣正準備完成日本兵的願望。一隻大手阻止了他。是從天而降的張團副。張團副火燒屁股一樣,厲聲大叫:“鬼子不能打!這是團部命令!”
曆史並不像我們想象的那樣簡單,並不是盧溝橋事變一爆發,中國軍民就全力以赴抗戰了。抗戰初期的兩個月,****抱有幻想,坐失良機。
為什麼不能打?奇了怪了。任廣正想不通。但是,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他是軍人。團部下死命令了,他就是想不通也得執行。士兵們就沒有連長的覺悟了。兩輛讓人發毛的鐵甲戰車,包了餃子,可就是不讓煮。當兵的急了。在這一瞬間,團副在他們眼裏,變成了漢奸的活注解。
團副也是有委屈說不出來。他不過是團部的傳聲筒。團部不過是師部的傳聲筒。命令也不是師部下的。它來自當年長城抗戰一戰揚名的宋哲元。
宋哲元躲了那麼長時間,終於從樂陵老家趕回來了。趕回來,沒有激勵士兵抗擊侵略,卻幻想和平,找日軍和談,簽訂了《盧溝橋事件現地協定》。
此時此刻,任廣正的同袍,七連長門鐵根,正在軍營裏看報紙。門鐵根牢騷滿腹:“四十大幾了,才混上個連長。老子應該是當師長的料兒。”報紙上說:“保衛領土是軍人天職,對外戰爭是我軍人的榮譽,務即曉諭全團官兵,犧牲奮鬥,堅守陣地,即以宛平城與盧溝橋為吾軍墳墓,一尺一寸國土,不可輕易讓人。”
門鐵根給長官下病危通知書:“成年論輩子的委曲求全,現在才想起來剛強,晚啦。軍部的人都是小兒麻痹。應該讓我當軍長。”
勤務兵敬禮,說有個社會賢達捐贈物資。那個叫回鬆清的社會賢達已經進到屋裏,慷慨說道:“二十九軍的弟兄們,你們是愛國軍人!華北的父老鄉親感謝你們!”門鐵根忙給老人讓座。回鬆清說:“老朽特具薄禮勞軍,還望大軍笑納。”
門外傳來少女的歌聲。門鐵根尋聲望去,看到回鬆清的三女兒回穎。回穎優雅秀美,年方十八,正和幾個同學表演《保衛盧溝橋》。
戰士們看著《保衛盧溝橋》,不由得血脈賁張,唱起《大刀進行曲》:“大刀向鬼子們的頭上砍去,二十九軍的弟兄們,抗戰的一天來到了,抗戰的一天來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