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老祖宗躺下,又捏了捏留蘭的小手,自嘲地笑了笑,“老嘍,不服不行了,坐都坐不住了。”
留蘭看著老人深深陷下去的眼窩,不想說什麼“您不老”之類的虛套的話,隻輕輕道:“您先歇一會兒,等我回家去,再給您多送幾個口味的奶凍來,您嚐嚐喜歡哪個,以後我天天跟您送來。”
冰鑒上的奶凍隻剩了一小半,雪冰卻隻吃了幾口,怕是易老祖宗的腸胃,已經受不了太涼的東西了。
這話是出自真心的,看著眼前的老人,留蘭突然又想起了前世的外婆,為了能讓病中的她多吃些東西,費心費力的做了來,還要哄著她多吃些,可她卻不曾報答半點兒就離開了她。
心裏突然酸脹的厲害,留蘭連忙眨眨眼,把已經滾到眼角的淚珠壓了回去。
易老祖宗已經困頓地連眼睛都睜不開了,微點點頭,鬆了她的手。
冬歌搬了個繡墩放在榻旁,坐著輕輕打起了扇。
秋賦把留蘭送出了門,小丫鬟喊來在耳房裏歇著的玉簪。
玉簪聽說老祖宗精神不濟歇下了,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與秋賦道了別,帶著留蘭回了靜微園。
秋賦低聲吩咐了園子裏的丫鬟仆從,讓她們手底下都放輕一些,莫要擾了老祖宗休息。轉身回屋,將擱在牆角的冰盆上的蓋子撥了撥,隻留下一道小縫,散出來的涼氣也少了些。又去收拾擱在榻旁的冰鑒,不小心將瓷盤的邊緣磕在了冰鑒的銅壁上,輕輕一聲叮響,易老祖宗微動了一下,沒有睜開眼,隻吩咐道:“你們也嚐嚐那奶凍雪冰,過會兒把詹良喊了來。”
秋賦冬歌相互對視一眼,輕輕應了聲是。
老祖宗還是不放心七爺。
玉簪牽著留蘭,揀著陰涼處往回走。
出了康壽園,前後左右看了看都不見有人影,輕輕歎道:“大老爺還在時,老祖宗精神還好些,這些日子,老祖宗總是這樣,說不了幾句話就困頓了,七爺擔心的不行,今日能與你說這些話,就算好的了。說句不該我說的話,大太太和大奶奶不該這時候往京裏去,老祖宗卻說大爺的前途要緊,非要讓她們去。這麼多年一直是大太太管著家,她走了,二太太猛地一接手,一時還有些照應不過來,二老爺和三爺四爺又都去了寧江府,七爺也隻能落了日頭消了暑氣才能出門,老祖宗為了能與七爺一起吃頓晚飯說說話,都不許三奶奶四奶奶過來,白日裏便這樣斷斷續續時睡時醒……”
留蘭有些愣愣地聽著玉簪低聲絮叨,不難聽出她其實是在擔心易安之,隻是她腦子裏隻盤旋著一句話,一時想不到該怎麼接話。
易老祖宗似乎也希望大老爺一家離開青州城。
今日找她過去,也是為了易安之吧,易安之心裏也明白,才讓玉簪帶了她去。
易老祖宗是要親眼看看才放心,卻不想做得太過明顯,詹佑送去了奶凍雪冰,恰好是個借口。
易老祖宗怕是已經意識到自己時日不多了,強自撐著,還是為了易安之。
冷不防想到這些,留蘭心裏不由咯噔一下沉了下來。
再回到易安之的書房,留蘭有些懨懨的提不起精神來了,易安之問起來,她隻說最近事情太多,想得也多,晚上沒睡好,困頓了,想回去歇著。
易安之也不留她,隻與她商定了隔日讓詹佑帶她回一趟梁石橋村,把玉黍米和洋芋交給關華,讓他再試種一回。
讓詹佑把留蘭送回去,易安之又喊了夏曲來,沉聲吩咐道:“老祖宗近些日子精神越來越不濟了,康媽媽又病了,隻秋賦冬歌兩個怕是忙不過來,你是服侍老祖宗慣了的,這幾天就過去康壽園幫著忙幾天吧,晚飯時我會與老祖宗說一下,今天你就過去吧。”
“七爺,我……”夏曲突然聽到這些,心下一急,差點兒出言反駁,卻看到易安之驀然冷下來的眸色,心裏卻難免有些恨恨的,七爺明知道老祖宗的用意,可不管她怎麼努力,這麼久了,待她還是和其他丫鬟沒什麼兩樣,如今春弦都有了身孕了,她能不急嘛,七爺卻還要把她送回老祖宗那邊。
說是幫幾天忙,她要是真過去了,老祖宗定然會明白七爺的用意,以她對七爺寵愛的程度,怕是又要依著他,到時候,她的顏麵何存?
夏曲暗自搖了搖唇,心下思慮著找個怎樣的借口不過去康壽園,卻又聽易安之冷聲道:“你過去之後與秋賦冬歌也說一聲,老祖宗既然愛吃品香坊的點心,每日裏都去買些回來吧,專門指派個人去,我看小廚房的柳媽媽便可。”
夏曲冷不防打了個寒顫,垂著頭不敢看易安之,康壽園小廚房的柳媽媽,正是柳枝的親娘,鮮少關心這些的七爺這麼說,怕是知道了她找柳枝去打聽老祖宗的事,更不敢再多說別的,隻好回房收拾了東西,往康壽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