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省城的老鄉相約到高密人開的“紅高粱酒家”去吃爐包。人在他鄉,聊著家鄉話,品嚐著故鄉的滋味,不由得回想起了有關爐包的往事。
故鄉的爐包有點像水煎包,但又和水煎包不同。它是用發麵做皮兒,用大白菜、韭菜或芹菜和著豬肉丁調餡。打爐包最好用比較厚的平底鍋,把鍋燒熱後先在上麵刷一遍油,把包好的包子褶朝下一圈圈碼入鍋中,在包子的表麵再刷一層油。下麵用慢火細燒,等看到包子皮微微變色後,再往鍋裏均勻地加入少量澱粉水,將鍋蓋上。等到鍋蓋周圍熱氣四溢時,空氣中也飄滿了爐包的香味。用鏟子將整鍋爐包一起鏟出,翻放在同樣大小的盤子裏。隻見白白胖胖的爐包底部的嘎渣兒已是烙得焦黃,周圍還泛著點點油花,不由你不垂涎欲滴。故鄉爐包的特點是皮白,底部焦黃,餡略生。吃在嘴裏是又熱,又香,又酥,又鮮。
記得第一次吃爐包還是在我很小的時候。那時生活困難,盡管自己沒經曆著挨餓的滋味,但天天和地瓜幹、玉米餅子打交道,一年難得吃回肉。母親為了貼補家用,在院子裏養了幾隻母兔子,生了小兔就到集上賣掉。
一個冬天的晴日,北風吹得很緊,我跟著母親到離我們村八裏遠的呼家莊大集上去賣小兔。臨近中午,等娘倆把小兔賣掉的時候,肚子早已餓得肚皮貼在了脊梁上,身上的棉襖也夾得更緊了。
“爐包——香噴噴熱騰騰的爐包!”,在集的中間傳來了誘人的叫賣聲,蒸氣也在人群中飄蕩,那種從來沒聞過的香味占據了我的大腦。現在我才知道,呼家莊就是爐包的發源地。
母親生怕被集上的人衝散,緊緊拉著我的手,擠到了爐包攤前。
攤前圍滿了好幾圈人,密密麻麻的,有等著吃爐包的,更多的卻是在看別人吃。
“怎麼賣的?”母親問。
“一毛五十個,要幾個?”攤主臉上像要出汗,邊忙邊回答。
“來十個吧。”
“好來,誰吃?”
“俺兒。”母親邊說邊把我推到了前麵。
“先到那馬紮上坐著一等。”攤主用嘴指了指一張小桌子旁邊。
周圍的眼光似乎都聚了過來,我有些不好意思,低頭坐了下去。站著的人群擋住了寒風,身上暖和了一些。
等到前邊的人吃完,攤主拿起剛剛用過的盤子,用一塊已經看不清顏色的大抹布在底上用力地一擦,盤子便顯得油光光的,上麵還夾雜著一道道黑色的擦痕。
鍋蓋揭開,熱蒸氣彌漫開來。等白霧散盡的時候,一盤香噴噴冒著熱氣的爐包已經放在了我麵前的小桌上。攤主又把別人剛用過的筷子伸到旁邊的水桶裏,在已經發渾的水裏一搓遞給了我。
我沒有用那水淋淋的筷子,而是用一雙凍紅的小手捧起了一個爐包。我低下頭去,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鬆軟的白麵皮裏麵露出了白菜餡裹著的肥肉,齒頰間頓時充滿了芳香!不知不覺幾個已經下了肚,身體也開始暖和起來。
我忽然心有所動,抬頭看去,母親正擠在人群裏滿足地望著我。
我把盤子一推,站了起來。
“咋?”母親有些奇怪。
“不熟。”我邊說邊走到了一邊。
“嗯?”母親走過去,彎腰拿起一個放在嘴裏,“熟了嘛,爐包就這樣,回來吃了吧。”
“我不吃了,你吃吧!”我邊說邊低著頭擠出了人群……
農村大包幹之後,生活迅速地好了起來。每到中秋節的中午,母親便打爐包給我們吃。
因為沒有專用的平底鍋,隻好用平時做飯的尖底鍋。尖底鍋下麵熱得快,上麵慢,要想讓一鍋爐包一起熟,更需要技術。這時我最願意幹的就是給母親燒火。我把棉花柴折斷,慢慢填進去,圍在鍋底四周,文火輕燒,這樣可使整個鍋均勻受熱。
母親舀來一勺子油,圍著鍋沿輕輕倒下,鍋裏便劈啪作響,油花亂濺,香氣四溢。然後端著包好的爐包,一圈圈從鍋上麵向下碼去,填滿鍋底後,母親又用炊帚沾上花種油在爐包上抹了一遍。最後舀來半舀子水,圍著鍋沿倒了下去。蓋上鍋蓋,等到鍋蓋四周熱氣騰騰,香味四溢的時候,爐包也好出鍋了。
以後我參加了工作,全家搬到了樓上。母親搞來了平底鍋,用上了液化氣,一個人就可以方便地打爐包給我們吃了。
但我仍然常常回憶起當年在大集上,就著寒冷的西北風,風裏還夾著土,吃那爐包的情景。那悠長複雜的味道,一直飄蕩到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