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從天上來的吧,課本裏不是寫了嗎——黃河之水天上來。”
“那它們又是流往哪裏呢?”
“流到大江裏唄,最後流進大海裏。”
“那大江大海裏的水又流到哪裏呢?”
“這……我就不知道了,等咱們有一天考上大學,走出這座山,見到了外邊的世界,估摸著就有答案了!”
“……”
小夏沒說什麼,這個年紀的她比哥哥更知事,她知道憑家裏的條件,去縣裏上高中的機會隻能給一個人,而那個人自然不會是她。
過了這個暑假,她就要隨著村裏外出務工的人流乘上進城的大巴車,靠自己的雙手來維持家裏的生計和哥哥的學業,多少年後再回到家鄉嫁人替家裏換一筆不多不少的彩禮,然後拖著一堆兒女在這個小山村裏終老一生。盡管她也曾不止一次地幻想去到一個美麗的江南城市,在杏花雨中撐起把油紙傘漫步在大學城裏做一個丁香般的姑娘……然而這些注定不屬於她,她的人生沒有支流。
“夏!幹嘛一直悶悶不樂的……喂!你看!那是個啥?”
哥哥突然看見了什麼,興奮地指給她看。
那是一隻水燈,從黑水河的上遊緩緩漂過來,像是鮮紅色的彩紙折成的一朵妖豔的蓮花浮在水麵上,花蕊中閃爍著幽幽的燭光,煞是好看,燈裏邊似乎還裝有發音裝置,放著一首女人唱的曲子,那歌聲由遠而近,悠悠長長,
“六月雨喲,滴溜溜,落在我心愛姑娘的樓~雨花茶喲,涼心頭,甜在那嘴上心裏愁~”
北方的山村裏沒有放水燈的習俗,因而兄妹倆對這玩藝兒都感到分外新奇,尤其這水燈還設計的那樣精美。
“夏!哥給你撈上來,你準喜歡!”
哥哥來了勁兒,他自信這樣的事情對他來說小菜一碟,更相信這麼個玩藝兒準能博妹妹一笑。
那水燈越漂越近,女人的歌聲也聽得越來越清楚,盡管聽起來那樣動人,但小夏卻本能地感到危險的臨近,那水燈似乎有種攝人心魄的魔力,專程為這對兄妹倆而來。
“小水燈喲,晃悠悠,微微的情話悄悄留~青衣水喲,綠油油,漂往那江心不回頭~”
沒等小夏反應過來,哥哥便站在了河邊的木跳板邊上伸直了胳膊去夠那盞燈,那裏原本是洗衣服用的,自從村裏通了自來水,也就廢棄很久了。
小夏的心幾乎跳到嗓子眼裏,她越發覺得這水燈是個不詳之物,她想製止哥哥,但最終不知為什麼沒能叫出聲來,也就在那一刻,木跳板毫無征兆地塌了。
黑水河之所以叫黑水河,是因為自從河的上遊建起了那座洗煤廠,這河裏的水就一直是黑漆漆的,裏邊也沒了一切生命的跡象,那些曾經在河裏的遊魚、野鵝和戲水的孩子們也不見了蹤影。
這時天已經全黑,小夏眼睜睜看著哥哥和那盞漂亮的小水燈在河水中打著幾個旋兒卷進一個黑洞裏就再也沒有出來,繼而夜幕和河水再次融合成一片寂靜的黑色,女人的歌聲戛然而止。
打撈工作整整忙了一宿,第二天清晨哥哥的屍體才浮了上來,那個木跳板由於年久失修,泡在水裏的支柱已經完全腐爛了,至於那盞小水燈,則再也沒人見到過……
……
哥哥的後事自不用多說,這件事帶給小夏的心理造成影響也不用多說,然而小夏人生裏的那條河流卻流向一條迥異的軌道。她感到自己就像一盞小水燈,沿著這條河繼續向前漫無目的的漂蕩,漂過了縣裏的高中生活,漂過了高考,漂到了青衣江畔,望江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