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蕾雅正縮在“瓦力”的駕駛艙裏。她沒有開啟作戰模式,甚至沒有打開任何一個投影界麵,隻是獨自一人躺在黑不隆冬的駕駛艙內,將自己和外麵的世界牢牢地隔開了。
這裏沒有敵人,也沒有戰友,更沒有上級的指令和下級的請示。因為無論是敵人還是自己人都已經變成了冰冷的屍體。
瓦力的主機“滴”的響了一聲,一個投影界麵也亮了起來,克蕾雅偏頭瞅了一眼,上麵顯示靜海電報已經發送成功,便鬆了一口氣,眼睛中滅掉了了最後一點神采,仿佛已經盡了所有心願隨時可以直麵死亡了一樣。
主機沒有得到接下來一步的命令,在一段時間之後自動進入了休眠狀態,唯一一個投影界麵暗了下去,在有限的微光消失後重新回到了無限的黑暗中去。
克蕾雅是自然人,平時連駕駛單兵戰機與敵人作戰的資格都沒有,更別說坐進“瓦力”的駕駛艙進行更加近距離的陸麵作戰了。她原以為這種臨危受命會讓她感到緊張和焦慮,甚至會影響到整個作戰計劃,可是當她駕駛著“瓦力”撕開第一個血武士身體時內心卻是出奇的冷靜,甚至殺死第一個諾那人時心中也沒起一毫波瀾。
“瓦力”是最普通的陸戰機械軍團中最普通的單位,和太空戰中的“騎士槍”無人機一樣都被看作是一次性的消耗品,在戰爭中這些消耗品總是在第一時間變成破破爛爛的殘骸或者連灰都剩不下,要不是地下環境過於狹窄以及整個達彌阿努的網絡環境實在是糟糕,逆旅怎麼會選擇讓人去駕駛這種東西呢。
可是無論如何,“瓦力”也是高位文明的陸戰機械啊,它有著蠍子一般的外表,能斬斷一切的高頻斬刀是它的鐵鉗,能夠幾乎全角度自由射擊的高能炮是它的尾巴,還有非常結實的裝甲外殼,絕大多數物種還是不能依靠血肉之軀抵抗它的。所以倒在地上的達彌阿努人和諾那人中,有一半要記載克蕾雅頭上。
死亡就是這樣嗎?她克蕾雅隻要一閉上眼睛,那些屍體就會浮現在她的眼前。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這麼多還帶著餘熱的屍體,在她以往的經曆中,被燒熔變形的戰艦軀殼永遠是烈士們最好的墳墓。高溫蒸幹了死者的血,又將他們的身體燒成了灰,艦船外殼完美的將這些讓人不快的場麵全都遮蓋了起來。
死了的人,他們還會有意識嗎?他們還會痛麼?
被高頻斬刀看掉半邊屍體倒在“瓦力”的腳下,那時克蕾雅看見他的手指還在抽動。
是不是因為陸麵戰爭的規模太小,彼此之間的距離太近,才能看到對方的痛苦,而在太空戰場敵我雙方都距離太過遙遠,原到看不見死傷,一切悲憫與感同身受都變得沒有意義,所以參戰者的的痛苦便都被忽略不計了。
她感覺到自己的眼淚正無聲無息地從眼角湧了出去,也說不清究竟是為了什麼,反正就是一個人待在黑暗的駕駛艙中無聲無息的哭,很快,她半張臉都被打濕了。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淚水就不能在流出來了。忽然,她聽見了艙蓋被人輕輕扣響的聲音,似乎有人要拜訪她。克蕾雅木然的轉動了一下眼珠,但不是身舒服,好像她的眼淚有很大的粘性,此刻已經揮發幹了水分隻留下膠質將眼球牢牢地粘在眼眶裏了,其他被淚水流過的地方也變得黏黏的。
“是我們的人麼?”克蕾雅的眼睛亮了一下,但很快就暗了下去,在之前的那場戰鬥中,駕駛者“瓦力”的她其實也是自己這一方的指揮中心,所以她知道特洛伊號上所有人的結局——除了自己以外。
所以,她決定忽略這個想要拜訪她的人,就當聽不見,要打要殺要複仇,隨便好了,反正特洛伊號的任務已經完成了。
克蕾雅睜著空洞的眼睛,她在想逆旅什麼時候會建造出新的特洛伊號,而新的特洛伊號是否還是一艘突擊艦?
又過了一會,駕駛艙的艙蓋在未經克蕾雅允許的情況下自己打開了。克蕾雅連看也不用看就知道這是誰幹的,她將自己的肩章和胸標給了哈蘇,等於變相的給了哈蘇一定的權限。
“我有點後悔。”克蕾雅說。與其說是給哈蘇聽得,還不如說是自言自語。
“因為你殺了這麼多人麼?”哈蘇的聲音有些顫抖,眼睛裏的熒光忽明忽暗,像是躲閃的不敢看向克蕾雅。他有些不自然的將還沾著血的手藏到身後。
克蕾雅沉默了一下,然後閉上眼睛,輕緩卻堅定的搖了搖頭。她一點都不後悔殺了這麼多諾那人和達米阿努人,因為這對逆旅有利。
哈蘇心裏一疼,他幾乎用一種自己都陌生的聲音說:“你承認一下,隻要你承認了你為殺了這麼多人後悔,那你做這些都是因為別無選擇,我就……”
“你就怎麼樣?原諒我麼?”克蕾雅輕聲打斷了哈蘇的話。“我不是別無選擇,而是殺人就是我的選擇。我們需要將這裏的情況傳回逆旅,而你們唯恐暴漏自己,所以今天的一切都是避免不了的,隻是我選擇了先動手而已。”
哈蘇想問既然這樣那你為什麼要將我支開,可是他開不了這個口,仿佛一旦說了就再也對不起自己的族人了。他站在外麵,默立良久,然後彎腰並伸出了一隻手,問:“要出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