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認識到生活很艱辛,那並不是來自貧窮和困頓,而是來自精神的無助和愛的匱乏。
現在,我變成了一個孤兒。
這個世界對我有太多的不公,為什麼我會投生在這樣的一個家庭?為什麼我會遇到一個這樣的父親?
我躺在那張破舊不堪、吱呀作響的床上,看不到路在何方,抬頭隻能看見掛滿蛛網的屋梁、熏得發黃的亮瓦。
就在剛剛,我抱起娘的骨灰盒衝進了雨裏,我為她找到了一個很好的埋骨之地。
外麵下著雨,雨淅淅瀝瀝下了好幾天了,開始下的那天,就是我娘上路的那天。或許,我娘歇下了,這雨也會歇下了。
我走到那片水田裏,水淹沒了我的腳踝。
水很涼,涼入骨髓的那種涼。六七月的天兒,真是見了鬼了!
前幾天,警察來尋死老爹的屍體,把水田刨得到處是坑,東一塊,西一塊,積了水,全變成水坑。
我這個不爭氣的娘,這回真是心狠到家了,也是聰明到家了,竟然把死老爹分了這麼多塊埋。要不是下雨,把那些屍塊衝了出來,可能她能活得更久吧!
我打開骨灰盒,從裏麵抓了一把白灰。
還是溫熱的。
我沒有打傘,雨水打濕了我手裏的白灰,變得黏黏的。
人死了以後就是這樣的嗎?
有點溫熱的,一過水就變成黏黏的,有點粘手的。這就是人死以後的樣子嗎?
我鬆開手掌,那一團黏黏的東西掉在了水坑裏,我便一個水坑扔一把。這下,總算滿足娘的心願了吧!讓她跟我那死老爹,血肉相連。
那些白灰在雨水的衝刷下,變成乳白色的液體,順著我的手臂流淌,從手肘滴落,最後濺得我衣服上全都是。
我懶得去清理。盒子裏積了雨水,將那一盒子的白灰,都泡成了牛奶狀,我得迅速一點。
用手去抓的時候,像是抓著一坨水泥,卻比水泥要輕,很輕。或許,這就是人們常說的,死有輕於鴻毛吧。我那不爭氣的娘,為了我那死老爹而死,確實死得輕於鴻毛。
以前總嫌日子太長,因為那些日子都在受折磨,現在倒是落得清靜。
不過是下了場雨,下得久了些,我便落了個家破人亡的下場。
盒子裏剩下的不多了,我索性把盒子翻過來,一股腦兒全倒進水坑裏。
既然娘把死老爹的屍體埋在這塊水田裏,想來這也是她理想的埋葬地。
她活著的時候,留不住死老爹,總是在等他回來。死後,應該也會想和死老爹埋在一起吧。
以她一輩子不爭氣的樣子,肯定是樂於接受這個結局的。
娘的骨灰,也可能會隨著這場雨流走,流進水溝,流進溪流,流淌在田野和山腳,最終化為塵土。哦不,應該說已經化為塵土了。
接下來,就是關於如何處置我自己的問題了。
我從來沒有思考過關於生存和死亡的問題,總覺得這個問題離我太過遙遠,畢竟我還年輕。
第一次直麵生死,那是村裏的一個老人,按輩分,我要稱一聲曾祖母,可是大家都叫她幺婆婆兒。
幺婆婆兒二婚生了兩個兒子,小兒子沒有成家,跟幺婆婆兒一起生活。
小兒子常常動手打幺婆婆兒,幺婆婆兒有一次氣不過了,心一橫,要自殺,於是在床頭橫梁上,搭一根褲腰帶,就往脖子上勒。
我和娘正好路過,娘聽見屋裏幺婆婆兒的哭喊聲,忙闖進去救命,勸了好久才把幺婆婆兒勸得回心轉意了。
他小兒子回來以後,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說:“她會舍得死?”
後來娘對我說,一個人要真是想尋死,怎麼會搞得山搖地動、天下皆知,肯定都會找個安安靜靜的角落慢慢弄死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