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很冷,春天還沒有到來的跡象。一個衣衫單薄的年輕人獨坐在河邊釣魚。因為冷,他瑟縮著身子,抱緊了蜷起的雙腿,下巴擱在膝上。他的眼睛似在望著水上的浮子,又似什麼都不在看。遠處陰陰的林子裏,有個黑衣人正冷冷地盯著他。他知道。雖然他沒有向那邊看過一眼,但感覺到了那冷冷的目光。但他不在乎,也不想知道為什麼。他的運氣已經壞得不能再壞了,沒有人能從他這兒再剝奪點什麼。像今天,他甚至不知道今晚的晚飯在哪裏——近來能釣著的魚實在太少了。還去姚亭長那兒蹭頓飯嗎?

他歎了口氣,暗自搖頭。

老姚倒也罷了,他妻子那臉色卻叫人怎麼受得了?那一天故意一大早就做好飯,一家子坐在床上把飯吃了。等他去時,那女人把鍋子洗了個底朝天,冷冷地斜睨著他。

他還能怎麼樣?真賴到人家拿掃把來趕嗎?說實在的,他倒沒怎麼惱火。寄人籬下,本就難免受人白眼。他隻是替姚亭長可惜——娶了這樣一個目光短淺的女人。他原想日後好好報答他的,可是因為這個女人,他隻會以常禮回報他了。

誰讓姚氏隻把他當成一個吃白食的常人呢?他冷笑著暗想。以君子之道報君子,以小人之道報小人。這是他的信條。他一直相信,憑他的才華,終有一日會獲得足夠的權勢和財富,來厚報於他有恩的人,震懾輕視過他的人,報複淩辱過他的人。啊!他尤其要記得,一定要好好報答東城根那位漂絮阿母。她與他非親非故,卻在他最饑餓的時候一連給了他幾十天的飯吃……然而現在,寒冷和饑餓的折磨,讓他開始懷疑起來:自己真的會有那一天嗎?

至今也沒有絲毫預兆表明,他會有什麼出頭之日。

在周圍人眼裏,他算是什麼呢?一個猥瑣無能的小人物,成天東投西靠混口飯吃,父母死了都沒錢安葬,還在眾目睽睽之下受過市井無賴的胯下之辱……他一無是處,憑什麼指望上天的眷顧?

他自問不是庸碌之輩,可仔細想來,他到底會做些什麼呢?他不屑做個躬耕壟畝的農夫;他沒有錙銖必較的商賈手腕;他討厭日複一日地抄寫文牘;他鄙視阿諛逢迎的為官之道……啊!如今這世道所推崇的技能他一樣也不行,居然還妄想……浮子一沉,有魚上鉤了!

他用力一提,鉤子上空空如也——他太心不在焉了,又錯過了時機,歎了口氣,重新穿好魚餌,將釣鉤又甩回水中。

水麵的波紋一圈圈擴散開去,他看著那波紋。他真的什麼都不會嗎?

不,不是的。他曾經學過一些奇異的技能,那是在遙遠的過去……我也不知道教你這些對不對。老人有些憂鬱地看著他,這也許是害了你,孩子。怎麼會呢?師傅。

你若是從未學過這些東西,就這麼渾渾噩噩地過完一生,也不會感到什麼遺憾。可現在……唉!老人撫著他的頭頂,歎了一口氣。

是啊,師傅的預見總是那麼準確。在那之前,他是多麼無憂無慮啊!在田野河澤中覓食,摸到一枚大一點兒的田螺,他都會快活得大喊大叫。而現在,他再也得不到這樣的快樂了。師傅早知道會這樣,為什麼還要教他呢?為什麼就不能讓他心安理得地過完這卑微而又平靜的一生呢?

不過也難說。你的天賦太高了,沒有我,你也許早晚也會……天賦?啊,他寧可自己從來沒有這東西。它帶給他的,除了懷才不遇的痛苦,還有什麼?沒了它,他倒可以像他周圍那些無知群氓那樣,安於貧賤的生活,並從中找到樂趣了。

……你是一把真正的利劍,就算埋在最深的土裏,也掩藏不了你的鋒芒……不,不對,師傅。利劍在土裏埋得太久,就會生鏽,就會死亡。他寧可做一塊粗糲的頑石。頑石不會生鏽,就算被扔進最汙穢的泥土中任人踐踏,也不會痛苦和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