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子璐睡前不小心打碎了床頭櫃上的一個玻璃鏡框。
但這個重度拖延症患者絲毫沒有打掃的意思。她隻是用拖鞋把玻璃碎片隨便撥了撥,湊成一堆,然後趴在床上伸長了胳膊,把照片撿了起來,就著床頭燈,盯著相片出了神。
照片是葉子璐的中學畢業照,那時候她還是個標準的柴禾妞,穿著那身起碼比她本人大兩個碼的校服,露著額頭上兩顆俏皮的青春美麗嘎巴痘,對著鏡頭笑得見牙不見眼。
任誰看著這玩意也激不起什麼自戀的情緒,葉子璐隻從上麵看出了一點物是人非,於是惆悵地將畢業照塞在床頭櫃上一隻玩具小熊的屁股底下,打了個滾,閉眼睡覺了。
結果她就夢見了自己的高中時代。
想當年,信德高中是本地最好的中學,市重點,是十二個市區的初中生及其家長們每年中考時仰望的終極目標,每一屆都有無數小崽子們玩命地削著自己的腦袋,期望把自己變成一個“尖子生”,從人山人海中紮出一條能進信德的血路來。
穿著信德的校服,在學校門口買煎餅,老板娘能給多抹一刷子醬。
葉子璐也是輝煌過的人,她在信德讀書的時候,考試成績很少跌出年級前十,班級“一姐”的位置很少有人能撼動。高三第一次模擬考試時,她更是了不起,拿了全市第五名,還被樓下高二班請去做了勵誌演講,當時她媽已經拿著清華的學校宣傳資料給她挑專業了。
不過剩下的最後一錘子—高考的時候,她不幸掉鏈子了。
最後葉子璐上了一個……嗯,怎麼說呢,反正也算個重點吧,但是分數線剛剛擦過重點線,大學的名字說出來,不是本地人都沒聽說過。
當然,雖然她母校沒混上國家“985”,但好歹也抓住了“211”的尾巴。“考上了重點大學”,在別人眼裏,可能已經算不錯了。但人和人目標不一樣,這個結果對於一心奔著清華去的葉子璐來說,就像一盆涼水,在她毫無心理準備的時候,就咣當一下給扣在腦袋上了。
她整個人都被砸成了一個二百五。
嗯,是的,從那以後,葉子璐慢慢變成了一個從身到心的、完全的二百五。
在信德高中的三年,逢年過節走親訪友,葉子璐的期末成績單都是各種親友們紮堆討論的焦點,她能收獲滿耳朵的“這孩子就是清華北大的料嘛”“就算不上清華北大,全國前五也跑不了的”“瞧瞧別人家的孩子怎麼養的”“也沒見怎麼刻苦,聰明是天生的”……諸如此類,不一而足。
咱們老祖宗發明了一個詞,管這種現象叫“捧殺”。
唉,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風雨。
從高三到現在,六七年的時間過去了,葉子璐已經從在親朋聚會上被挑出來表彰的模範,徹底淪為被拎起來批判的對象。
少數人—諸如她的父母—依然對葉子璐抱有希望,準備看著她在大學奮起,然後在考研戰場上一雪前恥。後來他們也都失望了。
葉子璐在考研戰場上完美地充當了分母的角色,考了個狗屁也不是的分數,複試的邊都沒撈著,就歡歡喜喜地抱著她的本科學位證加入了一畢業就失業的大軍。
葉子璐大學四年,沒拿過一分錢獎學金,沒拿過一張獎狀。她貫徹著“一天學習十八個小時,一學期學習一個星期”的光榮傳統,仗著大學期末考試水分大,每每混一個擦邊分數,低空飛過及格線,成績單上滿目瘡痍。
在截止日期前一宿通宵趕論文,那都是家常便飯,連當年考研繳費,她都差點因為一拖再拖而錯過日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