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安平橋完全沉湎在一片沸騰、熱烈、喜氣洋溢的革命氣氛中了。
一來,今天農協開始了打倒土豪劣紳;到處成群結隊,一片紅旗,歌聲、口號聲、歡笑聲,響徹山嶺。
二來。革命軍今天又要出發北上了;士兵們正在作著集合前的準備,到處人喊馬嘶,敲鑼打鼓,軍號聲、口令聲,四處應和。安平橋充滿著一片蓬勃的、革命的朝氣。
第二營營部顯得很清靜。一大清早,於頭和營部的另外幾個勤務兵就把他們住的屋子裏外打掃得幹幹淨淨了。這時,於頭正蹲在鋪板上捆行李:大捆是樊金標的,小捆是他自己的,都挺簡單。他這時隻穿一件粗布小背心,這背心實在隻是一件截掉了袖子的棉布褂子。光著頭,短軍褲,草鞋。他一麵專心地捆,一麵樂嗬嗬地哼著小曲:《小姐妹探軍營》。他滿臉紅光,挺高興,明明是剛才喝了點。
樊金標站在一張方桌旁邊,一隻腳踏在長凳上,手摸著下巴。在看桌上的地圖。
他這時,一麵看著即將要前進的行軍路線,熟記著未來要經過的那些村莊、山嶺、小河;而另外,也是最主要的,他在等著起義湘軍的一支隊伍來接防。據團部的命令,他們現在已經應該到了。接防的是起義湘軍的三十九團;讀者諸君如果還記得的話,先遣團剛打進湖南時就曾遇見過他們的。樊金標聽說起他們就窩火,心想,別叫他再碰見那個怕死鬼二營長——王重遠。據說那家夥還升了官,當了中校,真是天曉得!
“營長,還沒看完啊?”於頭有些耐不住寂寞了,搭起話來,“說真的,我情願把這兒交給農協的自衛軍,也不願意交給那些窩囊廢!那幫飯桶、草包——操他窩窩,可倒好,咱們拚命打了天下,他們倒大搖大擺地來了……”
“得了!”樊金標抬頭打斷他道,“你給我少說點廢話。一個老鼠壞鍋湯,別把事壞在你一人身上!”其實,那些話也正是他自己的心裏話,可是他得忍住。
“嘖,營長,我說的,這些時,你可真——”於頭樂嗬嗬地研究著樊金標,為他自豪地搖著頭道,“真變了個心眼哩!……”
“得了,我可不喜歡馬屁精!”樊金標並無怒意地斥責他道,“東西全整理好啦?”
“嘿,你還有多少東西啊,拿到當鋪換頓好酒好飯也不夠!”於頭看著他說。他把捆好的背包拍了兩下,索性在鋪板上坐下,從褲腰帶上扯下小煙口袋來,撕了一片紙卷著煙,說道:“你一早上也沒出去,營長,外頭可真熱鬧著哩。農協可真鬧起來了,抓了那些土豪劣紳,戴上紙高帽子,披上草包,拿繩子牽著,還要他自己喊:‘我是土豪劣紳!’嘿,操他窩窩的,真痛快!此我們在瀏陽的那一回還痛快!我說,要是在我們鄉下也……”
“快啦!”樊金標仍看著地圖,聲音明明很高興地說道,“你可不能動手,懂吧?”
“那當然!”於頭自豪地仰起頭說。他熟練地卷好了煙,點著火,講得更起勁了,“咱們六連長那個——那個幹姊妹可真了不得!你瞧她帶著隊伍,講得頭頭是道,那麼些人全聽她的。她也調派得開,數起財主的壞事來連個頓兒也不打!嘖嘖,那姑娘真是好樣的,模樣兒又俏,真水靈,看著就跟碗甜蜜蜜的水酒似的……”
“你又胡扯些什麼了!”樊金標聽他說得有些跑題了,斥責道,“你如今吃著革命軍的餉,別那麼邪魔外道的!”
“瞧這,革命軍也不興連句笑話也不讓說。”於頭顯得挺委屈地皺著眉說;他搖搖頭,吸了兩口紙煙。他想不說話,可是憋不住,停了一會兒又起個話題道:“你聽說過李副官的傷勢吧?聽楊副官回來說,他還危險著哩……”
“怎麼?”樊金標急忙抬起頭來,擔心地問,“怕治不好嗎?”
連於頭那素來不知憂愁的人,這時也沉重地搖搖頭,低聲說道,“可難說。傷著了要害,他體質又弱,聽說救護隊的何隊長都不敢動刀……”
樊金標沉默了。他想起李劍那文弱的、熱情的臉;雖則他們接觸並不很多,但一旦聽到他危險的消息,心裏卻升起了一種奇怪的難過和惋惜。
“可也偏巧,”於頭又道,“他的那個——那個,他們叫什麼未婚妻的也來了。……”
“她同齊營長去看了嗎?”樊金標問。
“齊營長去找她的,我沒有見著人。”於頭說道,“我聽團部的人說,齊營長可真是擔得重。團長命令一營擔任後衛,還要齊營長一定把這事辦好,怕李副官有個好歹……”
這時,一個副官匆匆走了進來,敬禮報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