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真能如此無情捉弄人嗎?看樣子是。喬治挑出碼頭逸事的態度隨意,如同應魔術師之邀隨手抽出一張撲克牌的觀眾。看,牌抽出來了!牌上寫著他們邂逅多麗絲的往事。當時喬治和吉姆在溜冰。(她的男伴名叫諾曼,三兩下就被她擺脫了。)溜完冰,他們三人一起去玩筆跡算命。女算命師說吉姆深藏音樂方麵的潛能,說多麗絲具有天大的本事,能誘導別人發揮最優秀的一麵——
她記得嗎?她當然記得!喬治著急地望她一眼,她躺著凝視天花板,眉頭蹙得更緊。
“你剛說現在幾點了?”
“快三點了,還差四分鍾。”
“帶我走出去一下,看看走廊上有沒有人。”
他站起來,走向門口向外望,但他還沒走到門口,多麗絲就以嚴厲的口吻迫不及待地問:“怎麼樣?”
“沒有人。”
“那個欠揍的護士去哪裏了?”她的口氣好凶,寫滿了走投無路的心情。
“要不要我去找她過來?”
“她知道我三點要打針,醫生交代過她,她聽了當耳邊風。”
“我去找她。”
“那個賤貨最愛拖時間了。”
“我一定能找到她。”
“不要!留下來。”
“好。”
“坐下吧。”
“好。”他坐下。他知道她想牽手。他把手遞過去。她握手的力道驚人。
“喬治——”
“什麼事?”
“你可以待到護士來了再走嗎?”
“當然可以。”
她再加一把勁,不帶溫情,沒有溝通交流。她握著的不是同類的手,喬治的手隻是供她抓緊的物體。他沒膽問她痛不痛,唯恐一句問好的話釋放出齷齪的恐懼,在病房的兩人之間釋放出可觸、可見、有臭味的東西。
但他也覺得好奇。上一次,護士告訴他說,多麗絲最近開始見一位神父。(多麗絲自幼信奉天主教。)果然,床邊的桌上擺著一小本平裝書,俗麗可愛得像聖誕卡——《耶穌受難曆程》……啊,倘使人生之路越走越窄,最後縮到隻剩這張床的寬度,前途是一片未知,凡人怎敢藐視任何一位向導?或許多麗絲已經認識到前景的二三事。但是,即使她對前景了然於心,即使喬治狠得下心問,她也無法說出她知道的事。因為那些事僅能以一種語言表達,而那種語言隻有在她即將前往的國度才有人懂。雖然有些人能用那種語言講得天花亂墜,在我們的世界卻無法真正傳達意義。在我們的口中,那種語言隻代表一大堆贅字。
護士來了,微笑站在門口。“看吧,我今天很準時!”她端著的盤子上有針筒和小藥瓶。
“我該走了。”喬治說著立刻起身。
“你不必走啦。”護士說,“到外麵站一下子就行,打個針不需要太久。”
“反正我本來就想走了。”喬治說,心含歉疚。告別病房時,人人都有同樣的感受。並不是說多麗絲令他內疚。她對喬治的興趣好像一哄而散,兩眼緊盯著護士手上的注射針。
“這女孩最近不乖,”護士說,“叫她吃午餐,她總是不吃。對不對?”
“好了,多麗絲,再見。我過兩三天會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