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靜靜而坐,目光溫和。
眼中本有一絲疲憊,但被這熱鬧的氣氛卻也衝得淡了。
小新郎官有些焦急,不住地來回走動,搓手。於是鄉親們笑了起來,有人打趣:“蠻星,急什麼,小花那丫頭已經注定是你的老婆了,還能再被她爹帶走不成?”
小新郎官尷尬而笑:“我隻是緊張。”
鄉親們笑了,客人也笑了。
這是一個奇妙的地方。明明處於仙陽國與莽茅蠻族相交之地,明明遠離仙陽國守邊大軍駐地,明明時時有被莽茅人劫掠的危險,但人人卻都那麼樂觀。
似這樣的地方,本應時時對任何人都充滿戒備。
似這樣地方的人,本該一臉愁苦,歎天之不公。
客人如是想。
但當他經過此地,恰遇喜事,穀中人卻熱情地邀請,大方地招待。在他們的臉上,他看不出什麼愁苦,隻看到對生命的熱愛,對生活的熱情。
用他們的話說:這裏不常有中原人來,來了便是貴客。有中原貴客參加這場婚禮,是兩個孩子的幸事,會為他們帶來好運。
客人不以為然,但還是接受了他們的邀請。
隻是靜靜坐入這小禮堂之中,看著年輕人將得幸福時的激動,他卻不由想起了當年。
有微微的幸福感,有微微的感動,也有微微的苦澀。
因此,他不忍離去,第一次發自真心地期待著能從頭到尾看完這一樁喜事,為這一對年輕人帶來吉祥。
“小星!”
這時有呼喚聲響起,那聲音出自某個少年之口,聽起來很好聽。客人覺得這樣的聲音如果能有好老師調教,那麼必能成令萬人瘋狂的歌星。
門外有一個少年快步而來,雖快,卻不失從容。他一身布衣,但布衣整潔而整齊;他麵容稚嫩,但神情沉穩;他有著清秀的臉,但清秀之中透出果敢;他有著如星的眼,星眼之中流出的不是魅惑,卻似乎是……隱藏著的淩厲。
這使他看起來不似鄉間少年,而似是某個隱世的大人物。
客人目光上移,看到了他的臉,然後一怔。
為何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為何平白生出這麼一絲親切之感?我曾在哪裏看到過他嗎?
“言誠,你怎麼才來?”新郎官迎了上去。
少年一笑間從懷中取出一卷畫,在新郎官麵前打開:“為你準備的禮物,你當會喜歡。”
那一張紙質粗糙的黃紙上,畫了兩個人。一個是漂漂亮亮的小姑娘,有著瓜子臉,長睫毛,大眼睛,那一對眼睛水靈靈亮晶晶,仿佛不是畫中人,而是人入了畫。
還有一個似是新郎官,又不大像,雖好看卻全無神采,隻是畫中人罷了。兩人牽手而立,眼中滿是柔情蜜意。
客人訝然——炭筆畫?
這怎麼可能?
在這個世界上,寫字用的是毛筆,畫畫用的也是毛筆。一根細竹筒,前端無數毫毛,那才是這個世界的書寫工具。
而且這畫的風格……不屬於這裏!
客人的目光變得凝重,久久停留在少年的身上。
言誠拿著手裏的畫,臉上帶著笑,眼裏帶著笑,心中也帶著笑。因為他看出蠻星對這件禮物很滿意。
“你把小花畫得好像仙子一樣呢。”新郎官接過畫,愛不釋手。“隻是我哪有這麼好看?”
“你是知道的。”言誠有些尷尬。“我隻會畫美女,別的總是畫不好的。勉強畫你,卻情不自禁就偏轉向了女子之風。”
“這是言誠這輩子第一次畫男子吧?”有鄉親打起了哈哈。
大家都笑了起來,新郎官在笑,言誠也笑。
客人的眉頭卻深鎖起來。
正在這時,有人一下衝了進來,驚惶失措地叫:“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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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山中有穀,穀中有村。
村子有三百來戶,兩千多人,人雖不多,村子卻大,隻因這穀並不小,穀中地平,完全可以任意建築房屋道路,村人便盡顯大氣,村中無一處逼仄之地。
此時村口,大路之上,一隊花轎停駐不前,鑼鼓齊停,不複方才的熱鬧。
隻因隊伍前方多了一群人。
人不多,十幾個而已,但個個鮮衣怒馬,腰佩刀劍。他們的錦衣在陽光下隱隱映出水般波紋,與之相比,村民們為慶喜事而穿的新衣,卻顯得無比粗陋破舊。
“真是有趣,遊獵至此竟然遇見新娘花轎。”為首者一身黑袍,袍鑲金邊,說不出的尊貴,目視花轎,笑得有些輕浮,還有些傲慢。
他年紀不算大,看似二十多歲,作派尊貴,隨從強悍,顯不是一般人物。
“公子,這便是個好兆頭。”一位隨從說,“預示公子此番遊獵,必有大收獲。”
馬屁不輕不重,語氣不卑不亢,於是反而更見討好的效果。年輕公子大樂,一點頭:“那便再圖個更好的彩頭吧。來,讓我看看新娘子什麼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