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弧是很健碩的年輕人。
沈微行擁著輕暖的錦裘,靠著熏籠,坐在桑九爻的正殿裏。
桑九爻坐在她旁邊,看來蒼老而衰弱——蔡無覺的“無覺煙”傷了他的眼睛。現今照禦醫的說法,若是好生將養,白日或可辨認出人形;若再用眼,怕是不久之後便會全盲。
桑九爻連受重重打擊。不過十幾日的功夫,樊妙音之不臣之心,蔡無覺之居功自傲,再加上麥麥的撒手而去,曾在他心中馳騁過的天下霸業,似乎變成一個遙不可及的夢想。
如今隻能靠緊緊握著長子的手,來依稀辨認那少年英俊的臉龐,桑九爻幾乎忍不住要潸然淚下。
“皇上別哭。”沈微行拿帕子給桑九爻溫柔拭淚。“眼睛要緊。”
“皇後娘娘,”桑弧客氣地半跪為禮,“我可否與父皇單獨談幾句?”
沈微行沉吟下,“你莫要惹得他流淚。”
“娘娘放心。”桑弧欠身為禮。
沈微行緩步走到殿外安坐。
兩列女官過來恭敬地奉上西湖龍井;果盤裏是江南蜜餞、漠北小棗、秘製鵝脯與東海魚幹,都是沈微行指名從棘州采買之物。
輕嗅了下蜜餞的香氣——沈微行閉目,腦中勾勒出從揚州-汴梁-洛陽-長安-樓蘭-棘州一行的商路。水路迅捷,這蜜餞比起在長安的價錢,最多貴上三成。三成價格,若以七殺本地的蟲草去換,家家戶戶都可享江南美味。
為何不呢?
“都退下吧。”沈微行輕輕揮手,靠在溫暖的炭火上閉目養神。
女官們分成兩列,魚貫退行——不久前,所謂的七殺宮廷,還不過是奶茶和烤餅,隨意出入的舊房子而已。現今既然稱了帝國,終於也像些帝國的樣子了。至於蓄奴製度,沈微行默默估算,二十年內,當可廢除?
一道劍光如蛟龍一般襲來。
沈微行眼目未睜,雙指在喉前拈住劍身。
另一劍又來。
沈微行袍袖輕拂。
劍意將衣袖絞碎,如片片蝴蝶飛向炭籠。
但桑弧的劍意已衰。衰弱到沈微行以桌上的棗核彈指出去,正中桑弧脈門,肘節一酸,長劍竟是脫手。
“王子好俊的劍法。”沈微行睜開眼。
“娘娘好深的心計。”桑弧絲毫無懼,“竟能蠱惑父皇做出如此陣前殺將、自取滅亡之事。”
“殺她不過延緩七殺稱霸的腳步。不殺她則天下危殆,無論七殺或中原,都在其中。”
“蔡將軍呢?若非你從中搗鬼,他又怎會出手謀刺?”
“雙天王尚可相互牽製;隻餘下蔡無覺一將,他謀逆隻是早晚問題。”沈微行冷冷道,“你以為你父皇已經老邁昏庸得能被我玩弄股掌之間?——玉京之疾,早在肺腑,眼前盛況,不過幻象而已。欲要稱霸,並非靠著無雙鐵騎便可馬到成功。現今七殺的文治武功,均不足以與中原千年長治的根基相抗衡,又談何一統天下?”
桑弧無言以對。
沈微行所言他並未想過那麼深。
但一字字一句句聽到耳中,他已知曉,那是實情。
“父王對我說了求和的意思。”桑弧低聲道,“叫我與你商量。”
“止戰自然是無上功德。”沈微行微笑看他,“七殺還有東西南北四將軍,如要一拚,中原亦要付出慘重代價。求和不能貿然去求,你先領了玉京驍騎兩部,陳兵四野之下,再提出四大條款。要中原答應了,才議和;若是中原不允,隨時可以繼續交戰,如是,方不會吃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