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仙都攀岩節(1 / 3)

程誌剛曾經聽說過“桃花運”其實是一劫,遇到這種事不吉利,現在算體會到了。好像冥冥之中被一股什麼力量操縱著,讓他心情煩悶,六神無主,並且秧及自己的親人。如果艾一婕不走,他可以和艾一婕說一說就打開了心結,艾一婕是能夠壓得住事的女人。問題是艾一婕不僅遠離了商業局,現在她還發生了他所不願意看到的變化,她的變化無意中株連到他,使他也突破了警戒線。

這次子期回來,就莫名其妙地情緒特別不好,吃著飯掉了筷子,喝杯水又摔了杯子。對程誌剛和兒子也是動輒就一通無名之火。盡管程誌剛小心伺候著也高興不起來。程誌剛怕出什麼意外,就反複追問,子期神色黯然道:“近來業務越來越難做了。”他想再問細一點,可是她什麼也不說了。

晚上上床以後,子期先是不讓程誌剛碰她,後又非要不可。她把程誌剛緊緊摟在懷裏,憋得程誌剛喘不過氣來。接著她又要上去,可是根本不行,就嚶嚶哭起來。怕二老聽見又不敢大聲哭,就用嘴狠狠地咬著程誌剛的肩膀。新婚初夜也沒有這樣啊。程誌剛竭力調動自己,子期要怎麼樣就隨她怎麼樣,隻要她情緒能好起來。可是這種事是以情緒為基礎的,子期自己無能為力,讓程誌剛隻勇武了一會就塌了秧了。倆人都急出了一頭細汗。等靜下來以後,他耐心愛撫著子期,慢慢醞釀了好一陣子,看子期情緒好了一點,也有點感覺了,偏偏程誌剛又想起了錢靈,便軟遝遝再也支撐不起來。子期賭氣把他推到一邊,背過身去,說他像客戶一樣越來越擺弄不了。

子期一宿沒睡好。轉過天來,眼圈發青,神色黯淡,帶著悒鬱的情緒又走了。程誌剛送她上火車的時候,倆人在月台上生離死別一樣抱在一起,子期的淚水浸濕了他的衣服。程誌剛禁不住問:“子期,咱不幹了行不行?”子期抽泣著毅然決然道:“不行!”

雄心壯誌尤在,卻全然沒有了以往程誌剛去機場送她時的喜悅和笑容。上車以後子期又急急打開車窗向他招手,看得程誌剛熱淚滾滾,心裏念著:“子期子期,你究竟怎麼了?”

程誌剛心疼子期,惦念子期,下定決心今後永遠不再和薑絲絲跳舞、永遠不再和錢靈見麵。她們的這個“場”也有一定的能量,憑他的能力幫不了她們什麼忙,還可能被她們拖下水去。這決不是發善心、充大肚漢的事情。

這時絲絲來找程誌剛,他以為又是唱歌跳舞的事,正想拒絕,絲絲突然問:“誌剛,你和餘維德關係不錯,你知不知道他過去的簡曆?”

程誌剛很納悶,問:“什麼意思?你怎麼不去問十處?他們管人事啊。”

絲絲道:“我怕說露餡了,才來問你。是這樣,餘維德的身份證與戶口本不符,按照身份證的話應該再減下來一歲,我就托公安局的親戚幫他跑成了。誰知餘維德見我有這方麵親戚就吃上甜頭了,再讓我幫他減四歲。我就猶豫了。減一歲不顯眼,減就減了,而再減四歲是不是太誇張了?我看過他的戶口本,他十八歲的時候當過兵,減掉一歲等於十七歲當兵,如果一下子減掉五歲就等於他十三歲當兵,豈不是趕上《閃閃的紅星》裏麵的潘冬子了?既不是文藝兵又不是軍人子弟,你見過十三歲的小兵嗎?”

程誌剛道:“他為什麼要這樣?”

絲絲道:“你在三產公司待的時間太長了,市裏的有些精神你不知道——市裏選幹部都要四十五以下的,區縣局提正職都要五十以下的。餘維德現在五十歲,尤在理也五十歲,在麵臨一個局長職位的時候,餘維德悄悄減掉一歲,就比尤在理更有優勢,如果再減掉四歲,還可能隨著機構改革進入市政府擔任職務。”

程誌剛方才明白:嚴維國麵臨退休。餘維德未雨綢繆,把事情想在尤在理前麵了。雖然不擇手段弄虛作假讓人鄙視,但萬一弄假成真還真就具備了優勢。黑耗子白耗子,逮不著的耗子是好耗子。程誌剛明確表示態度:“絲絲,勸你不要再幫他減了,如果弄巧成拙的話,你就和他一起變成大家的笑柄了。那時候餘維德會把一切責任一股腦推到你身上,說你巴結他主動給他弄的。到那時你不得悔青了腸子?”

絲絲想了想道:“對,不管了,就說辦不成。”絲絲說完氣哼哼地走了。

以往這個時間下邊的廠長、經理都要到機關裏來,悄悄地為局領導們和一些有實權的處長送“紅包”——從商店、超市開出的購物證,根據級別和關係遠近,多少不等。前兩年時興送現金,沉甸甸的一遝裝在信兜裏。可是上下級之間這麼做未免太直露,那一送、一接總給人有失體統的感覺。便向著隱諱和文雅發展,而且仿佛商量過似的,商店、超市積極配合,流行起購物證——印著錢數、蓋著紅章的白紙條,就好接受多了。老祖宗就有“君子遠庖廚”而肉照吃的講究麼。現在更好,流行起“長城卡”、“牡丹卡”一樣大小的精製的銀行卡,比白紙條購物證又先進了。程誌剛自然也收到一些。這倒沒引起他的反感,以後想辦法把這禮數還回去就是了,來而不往非禮也。隻是來人往往壓低了聲音問他:“嚴維國還上嗎?”程誌剛道:“上啊,不是還沒到日子嗎?”來人便道:“那我還是閃著點吧。”言外之意是不給嚴局了。讓程誌剛非常意外。

程誌剛感歎,想來正因為這收入是“灰色”的,才更體現世態炎涼。連七庫那個主任都沒露麵。為他嚴維國親自跟省廳廳長通了電話,又差遣餘維德跑了一趟,回來的路上還撞死一個老太太,可以說,七庫主任的問題是帶血的問題。但七庫主任竟然沒露麵。當然程誌剛不知道,七庫主任不是沒來,他來了,但是他到尤在理那裏去了,偏偏就不到嚴局這來。在機關這麼多年了,對這些事嚴維國哪能沒有感覺?他受不了這窩囊氣幹脆提前歇了。他雖然告誡自己“心寬能容不平事,人貴有顆尋常心”,畢竟不容易做到;倒是“眼不見,心不亂”來得容易些。

餘維德和尤在理開始主持日常工作,人們冷眼旁觀,這“鷹派”和“鴿派”的兩個代表人物算是正式登台亮相了。據說嚴維國並未推舉餘維德,不知是因為“房子問題”還是其他什麼。而出人意料的是餘維德還排在尤在理前邊,看來市裏那邊讓他沒有白跑,減去一歲也沒有白減。那麼,尤在理的堂兄就是市委組織部長,在眼下這個節骨眼就不幫尤在理說話嗎?這就是一個謎了。也許說了,但沒有壓得過餘維德。尤在理確實是在閑事上用心用力比較多,不像餘維德,始終把目標定在一把局長位置上。餘維德是非常擅長走上層路線的,這不能不說是一種優勢,不是誰都做得來的。為此餘維德頗為得意,見了程誌剛就誇耀說:“有的人背後有個組織部長,管什麼用?他們不知有漢,無論魏晉!不知道天外有天,山外有山。想和本人爭鋒,笑話!本人一不抽煙二不喝酒三不近女色,他能有這定性嗎?”說著,從口袋裏拿出個小本子,唰唰翻了兩頁,道:“聽說你愛讀辛棄疾,我抄了一段請你說說感想:何處望神州,滿眼風光北固樓。千古興亡多少事,悠悠。不盡長江滾滾流。年少萬兜鍪,坐斷東南戰未休。天下英雄誰敵手?曹劉。生子當如孫仲謀。——你聽聽,後半闕讓我鬥膽修正了幾句:年盛萬人頭,坐擁資產誌未酬。麵南爭鋒誰敵手?餘尤。生子當如白仲謀。如何?”

程誌剛苦笑道:“篡改!願爭你們爭,別把我扯進去。”看著雄心勃勃的餘維德,程誌剛眼前晃動著餘維德退房子和撞死老太太的那些場景。

餘維德其實是想在表明心誌、“說破英雄”的同時抬舉程誌剛、拉住程誌剛,人都是經不住捧的。沒想程誌剛並不“上路”。餘維德自知失態,忙解釋道:“玩笑之舉,不足為論,不足為論啊!”便隨手扯掉那一頁,撕成碎片扔進廢紙簍。

不過,玩笑歸玩笑,餘維德和尤在理倆人都僅僅是代理,能不能接班要看表現看業績,還要等市人大開會。那麼,眼下這半年就會十分較勁。而且過去倆人的關係並不算協調,在這較勁的半年裏,誰說了算,突出誰,便有一爭。程誌剛想到了混居在一個國界裏的以色列和巴勒斯坦,太相像、太有諷刺意味了。不過,尤在理的抗衡能力很強,決不像阿拉法特表現的那麼弱勢。

不同層次的人員關心不同層次的事情。米啦啦對程誌剛說:“‘頭兒們’爭職位,有咱的什麼事?想想聖誕節怎麼過吧。”米啦啦的提醒,讓程誌剛恍然發現,再有幾天真是聖誕節了。而且,這年聖誕正趕上大禮拜,不正是冬季休閑、聚會、遊玩的絕好時機?近幾年藍海市緊步京津滬大城市的後塵,刮起講究過聖誕節的強風,並且愈演愈烈。一進入十二月中旬,家家店鋪就都在門前擺了披紅掛彩的聖誕樹,玻璃門窗噴了聖誕老人的影像,有的店鋪幹脆請人化了妝穿上紅衣服戴上尖頂帽扮成聖誕老人,在冷颼颼的寒風中站在店鋪門前,見人就笑嗬嗬地點頭示意,招攬顧客。商店內部也是如此,都張燈結彩,大白天也點起各種形狀的聖誕蠟燭燈,以期掀起節日銷售熱潮。

米啦啦便抓緊處理手中的文件材料。到柴娜屋裏送文件時,冷眼看見柴娜正在專心致誌地研讀手中購物卡上的數字。米啦啦推開門已經伸腳進屋,柴娜驚慌地把雙手藏到桌下,嘴裏不知說什麼好,臉上表情也很複雜。米啦啦便後悔自己來的不是時候,忙拿著文件又轉身退了出來。她猜想程誌剛肯定也拿到了“卡”,就悄悄告訴程誌剛說:“聽人講可以去超市或商店退‘卡’,但要損失一部分錢。因為這裏邊有稅務和勞務等等,不過也還合適。有的人拿到的卡肯定更多,又不可能去超市全買成東西,自然要研究兌換,否則過期就要作廢,那不是浪費嗎!換成錢不是想怎麼花就怎麼花?”說這話的時候,程誌剛能感覺出來,米啦啦語調酸酸的,軟弱無力。他同情地看著米啦啦,心裏柔柔的把手伸進衣袋裏捏著購物卡,拿不定主意是不是給米啦啦兩個。因為,對這些購物卡程誌剛本來是另有打算的。

就在米啦啦和程誌剛籌劃拿卡換錢過聖誕,是浪漫一下搞個人活動——倆人去山區滑滑雪,還是嚴肅一下搞集體活動——借機座談改革的時候,尤在理卻要帶著張乃謙、李為智、程誌剛等幾個行政業務幹部陪市發改委艾一婕去搞改革調研。艾一婕早就有這個打算,一直分不開身,眼下胳膊好了,也正好擠出了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