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秋後的馮家川,天氣微寒,水渠兩邊楊樹的葉子已經枯黃,一陣秋風便有一陣飄零。秋收已過,馮家川人賴以生存的黃土地上一片寂寥,馮滿栓一個人在空曠的田野上走著。從可以走車的大路走到隻容許一輛架子車通過的田間小道,又順著水渠邊一直走到那個還殘存著一些水的跌水池旁(水流在落差處自然形成的蓄水坑)。他停下腳步看看水深超過小腿的跌水池,突然覺得,走進這裏即可完成心願——自己永遠地留在馮家川,而胡玉梅也可以了無牽掛地回到會州城。
經過一陣端詳,他認為站在水渠的邊上,麵朝下往水裏一栽,水底的淤泥馬上就會讓他窒息。他知道事後胡玉梅一定會很難過,但是他也相信難過之餘,胡玉梅就會回到會州城,回到她朝思暮想的城裏的家,重新開始一段新的生活。想到這裏他的臉上猛然掠過一絲欣喜,他為自己找到了方法而欣喜,他覺得這灘微波不興的死水就是指引他通向理想之路的大門。他不相信死後會有上天堂或下地獄的說法,也不相信有什麼因果輪回,他隻覺得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活著的時候努力實現自己的願望,死時不貪戀紅塵,坦然麵對便是積極的人生。“苦海無邊,回頭是岸”離去也是一種超脫,他要把此刻變成人生的終點,把這灘水做為謝幕的場景。
馮滿栓抬起僅存的一點右上臂根部,低頭費力的摩檫幾下,終於擺正了帽沿。他初次見到胡玉梅時,就戴著一頂舊軍帽,帽簷端正,離去時也不能馬虎,這點很重要。1962年他從部隊轉業回鄉,被安排到縣農機廠工作。當時他有一個師兄叫胡彙仁,是地道的會州城裏人,為人熱情對他友愛,工餘時間經常邀請他去家裏做客。就在胡家他第一次見到了胡玉梅,她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眼,隻瞅了他一眼,就讓他的心髒狂跳不已。他非常想給胡玉梅講一講自己在部隊時的光輝事跡,可又顯得是那麼的木訥口拙。當晚他就出現了人生中的第一次失眠,黑夜中的單身宿舍裏,滿腦子的胡玉梅,水汪汪的大眼,白淨的臉蛋,可以彈出水來的皮膚,揮之不去、招之不來,隻讓他愁斷柔腸卻又喜上眉梢。當時的胡玉梅剛剛初中畢業,正在等待國家安排工作。馮滿栓想要見到胡玉梅的衝動,無時無刻不在心頭,胡彙仁卻像故意刁難他似的,一個星期隻邀請他去家中兩次。
由於三年自然災害,國家遭遇嚴重經濟困難,1963年中央決定精簡城市人口到農村,象胡玉梅這樣沒有工作的人就屬於被精簡之列,馮滿栓這種剛參加工作不久又出身農村的人國家鼓勵回鄉,但是他有貧下中農、複員軍人、共產黨員三塊鋼板,又是農機廠重點培養的後備幹部,他完全不用擔心被精簡,除非他自己願意。為了讓妹妹能去一個相對較好的農村,胡彙仁動用了他所能想到的全部的社會關係,其中也包括谘詢馮滿栓。對胡玉梅心儀已久的馮滿栓當然建議去他的老家馮家川了。他告訴胡彙仁說,馮家川是會州縣少有的平川地區,那裏一年四季都有水吃,所有的田間地頭都有道路通達,日常轉運都用架子車,不像山區的人那樣什麼都靠肩挑背馱。他也不失時機的給胡玉梅說,放心去馮家川,我們馮家在那裏是大戶,我可以保證沒有人敢欺負你。胡家兄妹聽後覺得馮家川是一個可以考慮的選擇,但是他們還在努力的尋找著更好的去處。此時的馮滿栓心裏有點小得意,他一直因為自己隻有1.65米的身高和貧寒的家境而不自信,為了不吞咽被胡玉梅拒絕的苦果,他從不表達自己的愛慕之情,他一直把自己偽裝成一個追隨胡彙仁的小師弟,即便把平時摳牙縫省出來的摻過白麵的糜麵饃饃送給胡玉梅時,也裝出是一副大哥關心小妹妹的樣子。這次的下鄉活動讓他相對胡玉梅有了一種優越感,他為胡玉梅歎息也為自己慶幸。他認為現在可以選擇一個恰當的時候向胡玉梅表白,如果一次不行他就兩次、三次,直到她願意為止,然後就娶她,婚後的胡玉梅如果住得慣農村他們就住在老家馮家川,如果不習慣他馮滿栓也可以住到胡家,他相信有農機廠這個會州縣最好的單位做後盾,養家糊口沒有問題。
時刻關注著胡玉梅去向的馮滿栓,見到胡彙仁的第一句話往往是:“玉梅的事,定了沒有?”
第二句便是:“到我們馮家川吧”第三句就成了:“我都給父母說過了,他們會像親閨女一樣關照玉梅的”胡彙仁一般都會說:“還沒定”“實在不行就去馮家川”“謝謝你了”眼看就到了下鄉的最後期限,焦急的馮滿栓又一次打聽胡彙仁時卻得到了一個令他無比失望的答案。胡家準備讓胡玉梅和張解放一起去古城公社,那裏是舊的會州縣治,相對而言條件要好一些,社部還有一個衛生院,胡玉梅的同學張解放的舅舅在那裏當公社書記,可以找機會把他們安排進衛生院幫忙。馮解放聽完後立刻就有一種五雷轟頂的感覺,那一天正值仲夏,晴空烈日,
他感受到的卻是灰暗陰冷;那一夜,清風朗月,而他苦悶躁熱。胡玉梅可以不去馮家川,她也可以去古城公社,隻要不和張解放一起走,馮滿栓就有機會,可是胡家偏偏要她和張解放一起走,還讓她接受張解放舅舅的恩惠。胡家人明明知道張解放一直都對胡玉梅有意思,還同意他們一起走,那不是明擺著給狼送羊嗎,去了古城公社後還會有他馮滿栓的米和麵嗎?馮滿栓的心情隻有一個愁字可以表達,愁得是肝膽欲裂,愁得是柔腸寸斷。
一夜不眠,翌日,馮滿栓帶著一臉愁容,來到車間。機床的轟鳴聲和著乒乒乓乓的敲打聲響徹四方,馮滿栓卻充耳不聞,心猿意馬的他第一次對工作失去了熱情敷衍了事得對付著。胡彙仁知道他的心思就不去理他,可是旁邊的馬師傅卻受不了他這副得性,劈頭蓋臉的就是一頓教訓,馮滿栓卻象個局外人一樣既不反駁也不改正,氣得馬師傅咒罵了一句:“看你這幅死不死活不活的樣子,乘早趕上一群羊放去吧,免得在這兒浪費國家的糧食”馮滿栓初聽有些刺耳,可是轉念一想,放羊也好,晨出暮歸之間,一切盡由自己掌控,自由自在的行動,天馬行空的想象,一揚鞭即可抽打勢力的頑疾,一揮鏟就能挖去心中的憂思。他突然羨慕起了老家的羊倌們,想象著自己也有一群羊,每天趕著他們上山吃草,下河飲水,沒有人的時候就對著它們訴說自己的心事,它們肯定能理解自己對胡玉梅的癡迷,它們一定會同情自己眼看著胡玉梅被人擄走而又無能為力的悲憫,它們不象胡彙仁那般勢力,它們也不象馬師傅這般嚴厲。羊是溫順的,羊是友愛的,隻要你真心對它好,它就一定會回報你的,就象胡玉梅一樣,隻要你送給她一個摻了白麵的糜麵饃饃,她就會偷偷拿一罐她媽泡好的酸菜回贈。就這樣,他從放羊開始,一陣不著邊際的胡思亂想,最後又回到了胡玉梅這裏。他在想,難道就沒有辦法讓胡玉梅改弦易張了嗎?他開始分析,胡玉梅去古城公社不就是為了能得到一個在衛生院當零時工的機會嗎,當零時工不就是為了不去地裏幹活嗎,他如果能夠讓胡玉梅有一個不受風吹日曬的工作機會,問題不就解決了嗎。他快速的調動著自己的大腦神經,搜索著馮家川是否有這樣的崗位,仔細的過濾了一遍馮家川的角角落落,隻有在農忙季節替社員們看孩子的工作符合條件,可哪都是年老體弱者幹的事,胡玉梅可不會幹那種沒有技術含量的工作,以胡玉梅的條件給孩子們當個老師還差不多。想到這馮滿栓突然一陣狂喜,他為自己終於找到了這樣的崗位而喜,當老師好,就讓胡玉梅去馮家川當老師,現在的娃娃們上學要跑到河對岸去,一旦發洪水就上不了學,如果在家門口辦一個初小,既能解決小孩子們的上學問題,又可以安排胡玉梅的工作,這不是兩全其美嘛。剛才還堆滿愁容的馮滿栓此刻已是**滿麵了。
快下班的時候,馮滿栓找到胡彙仁說:“你就讓玉梅到馮家川去吧,我們那裏缺一個初小,她去了可以當老師”胡彙仁聽了之後卻說:“當老師是不錯,可是學校都沒有,要老師幹啥用?”馮滿栓趕緊說:“我們馮家在當地是大戶,我可以讓我弟弟他們組建小學,然後安排玉梅當老師呀”“你弟弟那個二不楞子(傻小子),自己想幹啥都弄不明白,還能辦這麼大的事?”胡彙仁搖搖頭接著說:“不行,靠你弟弟就把人靠到羊圈裏去了,你如果真得放不下玉梅,就自己回去,我隻相信你”說完頭也不回的走了。胡彙仁知道馮滿栓絕對不會為了愛情而舍棄城裏的工作。馮家三代貧農,隻出了馮滿栓這樣一個城裏人,他當然不願意再次回到農村,他父母還指望他給老馮家光耀門楣呢。貧寒的家境讓馮滿栓從小就有了出人頭地的強烈願望,當兵的時候他積極表現努力進取,入了黨,立過功,轉業後,他踏實勤奮,現在又是廠裏的後備幹部,前途一片光明,他怎能再次回到馮家川,重複祖輩們延續了千年的,毫無前景的,修理地球的枯燥生活中去呢?他不想去也不能去,他可以不為自己考慮,但他不能辜負父母的期望。可是,他若不回去,胡彙仁就讓胡玉梅跟張解放走,怎麼辦?他又一次陷入情感的泥潭,越是掙紮越是下陷。迷惘之中,他打了一壺50度的老酒,不是說,一醉解千愁嗎,他今天就來個不醉不休。酒精發揮了作用,他的愁緒開始從身體溢出,慢慢化成一團雲霧,從農機廠的單身宿舍騰起,到了空中變成了一隻展翅翱翔的飛鷹,自由的盤旋著,他看到了一群被主人趕進田野的小雞,裏麵有胡玉梅,被張解放拽著往前走,但是胡玉梅還是看到了他,拚命的向他招手,他一個俯衝,伸出兩隻有力的雙爪,抓起胡玉梅就朝著馮家川的方向飛去。酒精也給他了另一個效果,就是全身癱軟,躺在床上一覺不醒。
次日晨,同寢室的老劉洗漱停當,準備上班,臨走時瞄了一眼爛醉如泥的馮滿栓,麵帶譏笑的喊了一句:“別睡了,該上班了”便關門離去。中午時分,老劉回寢室午休,看到馮滿栓還在床上,又說了一句:“不上班飯也不吃飯嗎?”馮滿栓隻是哼哼了兩聲就沒了動靜,老劉便不再理他。晚飯後,老劉再次回到寢室,看到馮滿栓還是癱在床上,瞪著倆眼,不動也不說話,心下駭然。他急忙拍了拍馮滿栓的臉頰,試了試他的反應,發現目光雖然有些呆滯神誌還算清醒,遂放下心來,語氣平和的對馮滿栓說了一句:“小馮呀,天涯何處無芳草,幹嘛要這樣作踐自己呢?”老劉是一個右派分子,本是下放到會州農村接受勞動改造的,可是自古就有崇尚知識傳統的會州人民僅讓他在農村待了半年,就把他請到了農機廠負責技術工作。馮滿栓一向敬重他,也願意向他吐露心聲,便敞開心扉對老劉說:
“**滿園,可我隻想要這一朵玉梅”
“既然如此,那就再接著追呀,誠心也許可以換得愛情”
“可是,胡彙仁說了,想讓玉梅去馮家川,除非我也回去”
“你不想回去?”
“不想”
“那就忘掉胡玉梅,好花常開,好女人很多”
“可我忘不掉”
“忘不了就和她一起回去”老劉知道讓這種實心腸的人違背心願做事,將會痛苦終生的。
“我可以和她一起回馮家川,隻是覺得對不住父母”
“你認為失去馮玉梅和不能光宗耀祖哪個讓你更痛苦?”
“當然是失去玉梅呀”
“這不就結了,兩害相權取其輕,兩利相權取其重,一個真誠的人隻有聽從內心的召喚,他的人生才會無怨無悔”
馮滿栓認為自己是一個真誠的人,他從不違背良心做事,他應該遵從內心的感受,他不能因
為追求華麗的外表而丟棄內在的本真。想要此生無憾他就應該聽從內心的召喚,和胡玉梅一
起回到馮家川。但是背叛父母的期望又讓他難過,不由得歎口氣哀怨道:
“唉,隻好對不住二老了”
“是金子到哪裏都放光,隻要你有一顆向上的心,農村照樣可以有所作為”老劉安慰道。
“對,我回去後就辦學校,就平整土地,就拓寬道路,照樣能讓父母臉上有光”
馮滿栓的心釋然了,胃口也開了,他一口氣吃掉了兩個糜麵饃饃,還喝掉了半暖瓶的水。
第二天一大早,他直接跑到了胡家,請求胡彙仁讓胡玉梅去馮家川,他說:“我們馮家川曆史悠久,元代時就有駐軍,現在也是會州縣境內為數不多的好地方,到我們那裏去吧,我也回去”說到這裏,他拿出了退伍軍人的風度,挺直腰杆用手猛拍一下胸脯,大聲地補充了一句:“向毛主席保證,隻要有我馮滿栓在,就絕不會讓胡玉梅受委屈,哪怕是一丁點都不會”胡彙仁同意了馮滿栓的提議,一個男人為了女人甘願放棄城裏的工作,沒有理由不同意。
二
馮家川是會州縣境內少有的河穀平川地區,曆史上是水草豐美的牧場,後來環境惡化,會州全境都退化成十年九旱的貧瘠之地,這裏同樣的幹旱少雨,但是馮家川的優勢是地勢平坦,還有一條順川而下的會州河,長期斷流的河水到了這裏,幹枯的河床上突然冒出了幾隻泉眼,讓它再次形成了一條細細的涓流,河兩岸的百姓吃水基本有保障,糧食也勉強夠吃,生活還算可以,在最困難的三年自然災害時期都沒有餓死過人。胡彙仁覺得妹妹去那裏,不失為一個好的選擇,何況還有馮滿栓照應。胡玉梅跟著馮滿栓來到了馮家川,不久他們就成了親。村裏人都說馮滿栓傻,為了一個女人舍棄了城裏的好工作,但他自己卻不這麼看,因為他收獲了愛情。他安慰父母說自己本來就是被精簡的對象,隻不過這次運動恰巧幫助他完成了迎娶夢中人的願望而已。父親聽完沒有說話,母親歎了一口氣說,都是命。
婚後的日子,夫妻恩愛、甜蜜幸福。馮滿栓是複員軍人也是黨員又在外麵工作過,屬於見過世麵的人,回到馮家川理應受到重用,再加上有馮家的家族勢力做堅強後盾,他回去後就當上了生產隊長,胡玉梅也被安排為民辦教師,負責本村子弟們的小學低年級的教育。馮滿栓實現了不讓胡玉梅受委屈的諾言。胡玉梅不用下地幹活,在學校裏教孩子們讀書識字就能掙農業社的工分,讓村裏的知識分子們極其羨慕和嫉妒,其中就有劉建國。這小子平常勞動時磨磨嘰嘰,扯起理想來卻滔滔不絕,初中畢業後一直不安心下地幹活,總想從事一個與他的文化水平相符的工作。馮滿栓新成立的這個小學初級班讓他看到了脫離田間地頭的希望,所以他經常給馮滿栓建議把初級小學擴大為完全小學。馮滿栓討厭劉建國幹起活來就想偷奸耍滑的樣子,一直未予理睬。
適齡學童不多,胡玉梅作為唯一的老師,即便包辦了全部課程也應對自如,工作可謂是輕鬆舒適。但是因為開學倉促,經費又短缺,學校隻能藏身在村頭回應寺的殿堂裏。每當陰天刮風時,胡玉梅的心情就極度緊張,總覺得有一個個黑影在晃動,盡管她一再的告誡自己,那隻是幻覺,世上根本就沒有神鬼的存在,還是無法擺脫恐懼。馮滿栓就一再給她講,自己在部隊的時候,指導員給他講過,世界是唯物的,物質決定意識,寺廟神堂都是封建迷信的遺留產物,都是舊社會的剝削階級麻痹勞動大眾的工具,不必信也不必怕。但是,胡玉梅依然害怕,她每天都在惶恐和忐忑中度過,原先那張圓潤的臉膛逐漸地瘦俏了起來,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也日漸渾濁了起來。
馮滿栓看在眼裏急在心頭,卻又一籌莫展。他隻能盡可能多的去回應寺給胡玉梅壯膽。站在回應寺僅有的一座殿堂前麵,馮滿栓琢磨著能不能另找一個地方辦學,好讓胡玉梅從恐懼中擺脫。他想到了前些日子,為了擴建兩個羊圈,在場(晾曬穀物的地方)背後平整出來的一塊空地,那個麵積都足夠建一所完備小學了。但是,馮家川最缺的是錢,蓋房子的費用從哪裏來呢,生產隊裏那點可憐巴巴的收成維持生計還行,要挪出資金搞建設隻能是妄想。他又想,錢雖然沒有,馮家川的勞動力有的是,幹脆騰出幾個勞力,多打些墼子(不用燒治的健築材料,類似於土坯),請個窯把式來,箍上兩口窯做教室不就解決問題了嗎。可是,馮家川是川區,不像山區那樣可以靠山挖窯,通過在窯口開門窗采光,而是要在平地上箍窯,窯頂的支撐力完全靠墼子之間的擠壓力承接,一般人家為了安全都不開窗戶,學校就更不能開窗了,這樣的窯洞住人還行,當教室就太暗了,為了讓自己的老婆離開回應寺而讓孩子們的視力受損,他在良心上過不去,所以隻好作罷。無奈之中他把目光投向了回應寺的殿堂,拆掉它用來建校豈不更好?但是這種想法又被他很快否決。他知道回應寺在馮家川鄉親們心中的地位是何等的尊崇,雖然解放後經過政府教育,他們不再來這裏祈神拜佛了,但是讓他們去拆掉這座殿堂那可是難上加難,除了他自己實在想不出還會有誰敢一起拆。關於回應寺的神奇還有一個傳說,那是同治年間,回應寺被一群匪兵劫掠後焚毀,可那群匪兵在其後的第10天就被左宗棠率領的湘軍悉數絞殺,得了報應。回應寺始建於元代,為當時的駐軍所建,其後經過幾百年的擴建,形成了一個規模宏大的佛家寺院,曾經香火旺盛,僧侶眾多,這些在會州縣誌中都有記載。同治年被毀之後,由於民生凋敝、時世多艱,重建過程時斷時續,延續到解放初期才修好了一個大殿。也就是現在用來上課的這座殿堂,歇山頂的正脊兩端連著螭吻脊獸,紅牆金瓦配上飛簷鬥拱,看起來莊嚴肅穆、氣勢恢宏,即便是不信佛之人到了這裏也會肅然起敬,何況馮家川的人是信佛的。馮滿栓不信佛也不信神,他在部隊上聽指導員講過,源自印度的佛教並不認可我們中國人常說的神鬼之說,理論上講信了佛就不能相信神鬼,反之亦然。可是馮家川的人,即相信有神有鬼也相信有佛,簡直什麼都信,他們從不去考慮這樣的信仰是否矛盾,他們隻相信多一樣崇拜就多一份保佑。馮滿栓走過去一屁股坐在回應寺寺碑的基座上,顯得有些詛喪,隨後便憎惡起那些愚頑不化的腦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