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們身上發生變化的原因可能並不一致,但我也發覺有些過往正在我的記憶中消遁,我的記性越來越不好。我知道過不了多久,會有更多抗拒的事情被排遣於外,然後又會在某個時機下,讓我不得不去努力回想。
很多時候,我知道我做過某一件事,但細節全然遺忘,就像那些似曾相識的熟悉被重新縮放,我所能夠捕捉到的隻剩下被轉置數次的外殼,裏麵空洞洞的,什麼都沒有。
這種變化在惠子失蹤以後,出現的越來越頻繁,我試圖控製但根本做不到。那些無處寄托的情感一旦釋放就會衝破時間的維度,稀釋所有回憶,然後再以另外一種方式聚集成結。許多看似久長的經曆會突然曆曆在目;而更多昨天發生的故事卻要百般思索,既而更覺就近的一切反而像被風塵累次吹染而邊角泛黃。
世事往往擋不住感情的催化與冷卻,你不知道從何時開始,那些根深蒂固的概念摧枯拉朽一般被重新建立或者被賦予完全相反的意義,就好像此刻的顧淩,一模一樣。
她見我不說話,便接著道,我搞成這個樣子都是拜愛內惠子所賜,你根本就理解不了我現在有多恨她!
關惠子什麼事?我收回思緒,抬頭問道。
顧淩像是勉力回憶了一下,才緩緩說,從這裏出去之後,勘探隊四分五裂,就地解散,那時我都蒙在鼓裏,不知道自己的身體已經起了某種變化。後來勘探隊的一部分人成立了天瑛方略,轉入暗處繼續研究,他們從一開始就知道這次勘探的後果,卻從來沒有人跟我說過,等到我的記憶隻剩下一個空殼,我不得不靠寫日記來過日子。而我此前所記下來的都是愛內惠子如何處心積慮地騙我,全部都是!
這當中一定有什麼誤會,惠子根本不是那樣的人,我解釋道,即使如此,這些事實的真相我們一起去探究,你根本沒有必要傷害大師!
我並不信任你們,顧淩在弩上重新裝好箭矢,她一步一步向林南走去,邊走邊說,我也不信任朱如平,我誰都不信任,我要自己去尋找答案!
她又恢複了陰鬱的麵容,顯出不容置辯的神情,右手的食指已經扣在懸刀上,而箭矢對準了林南。
她回過頭看著我,說,說心裏話,一路上你們對我很是照顧,所以我並不想傷害你們,但是如果你不給我,我也不確定我會做出什麼!
我還想出言阻止,林南突然笑了起來,然後衝著我虛弱地搖了搖頭,說,媽的!真是邪門了!一塊破石頭也有一群蠢逼搶,蕭帥啊蕭帥,老子我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我們最終會走到這一步,有人要用我的生命來威脅你,哈哈哈,這簡直就是笑話!這幫蠢逼哪裏知道,我們以前一起讀書的時候,你可是天天都被我整的。
林南擦了一把嘴角的鮮血,接著說道,蕭帥,話說有件事情我一直沒敢告訴你,你有一次在多媒體教室穿著短褲被粘在凳子上,那上麵的膠水是我塗的,本來打算回宿舍給你拿條褲子,但老子在路上碰到了一個姿色絕佳的妹子,結果就忘了這當子事,所以把你困那裏一天真心不是故意的……
閉嘴!顧淩把弩往前送了送,吼道。
你這個婆娘,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子的嘴閑不住,臨到最後你他娘的都不讓我多說兩句,林南笑道,蕭晨,如果你看得起我,如果你看得起你自己,那我們誰都別怕死,好說好商量還可以考慮,像這種威脅,操(和諧)他(和諧)媽的!以為我們是嚇大的!你他娘的就算把我們幾個都殺了,你也得不到那塊爛石頭!
我怔怔地看著林南艱難地舉起右手,他顫抖著衝我比了一個握手的姿勢,時間一下子倒回到一年多以前,東京羽田機場,他也是這樣向我要了一個約定。那時他告訴我,如果有惠子的消息,他會來幫我。
一年之後,我在周吉客棧發現了惠子使用過的魚叉,立即給他打了電話。林南不負承諾,如約而至,一路走來萬般凶險,他從未對我有半句苛責與抱怨。
人生萬般無常,死則死而,誰會害怕,林南到底還是低估了我。此時他咧著大嘴巴,笑得十分欣慰,還在等待我做出回應。
洛冉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但隻邁出一步就又跌倒在地,已經淚如雨下,她扯著我的褲腳,哽咽著說,求求你,快想想辦法,蕭晨,求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