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歐楓不一樣。他和之前的那些人不一樣。他不是進來歇腳的,也許最初是,但後來他長期留下來,做了這裏的主人。當然,他並不了解這座宅院的曆史,以為來過這裏的人,屈指可數。絹給男人的感覺是,矜持而羞澀,屬於清白本分的那類女孩。
不過絹和歐楓在一起之後,的確變得清白而本分。本質上她並不淫亂,隻是空虛。歐楓的出現,填補了這種空虛。取而代之的是等待。當然,等待最終兌換到的是另一種空虛,不過它被花花綠綠的承諾遮蔽著,等絹發現的時候,已經晚了。這個男人是世界上給她最多承諾的人,恐怕以後也不會有人超過他了。也許他天生喜歡承諾,不過絹更願意相信,還是因為他在意她,為了籠絡她的心,必須不斷承諾。他承諾過年的時候陪她去郊外放焰火,他承諾帶她去歐洲旅行,承諾離婚,承諾和她結婚,承諾和她生個孩子。放焰火的承諾說了兩年,沒有兌現。其他的承諾,期限都是開放的,如果她肯耐心去等,也許有的可以兌現。因為他也有兌現了的承諾,比如送給她一隻小狗。於是變成了她一邊和小狗玩,一邊等,小狗死後,她開始養貓,一邊給貓梳毛,一邊繼續等。他承諾的很多,但實際見麵的時間卻非常少。每次也很短,短得隻夠做一次愛。回顧他們的交往,就是一次又一次地做愛,它們彼此之間那麼雷同,到了最後變得有些程式化。
在某次做愛之後,歐楓疲倦地睡著了。絹鑽出棉被,支起身子點了支煙,靜默地看著他。他每次做完愛,都出一身虛汗,裸在被子外麵散熱。他身上總是很燙,抱著她的時候非常溫暖。她要的就是這一點溫暖,如果沒有,真的不知道該如何越冬。日輝從沒有合緊的窗簾中照射進來,落在他的肚皮和大腿上。一直以來,他們在一起的時候都很黑,沒有光線,她好像從來沒有像現在一樣,把他的樣子看清楚。她專注地看著他。他的皮膚那樣白,也許與雄性激素的減少有關。翻身的時候,皮膚顫得厲害,像是樹枝上就要被震落的雪。
“你難道不覺得,中年男人身上有一股腐朽的味道嗎?”喬其紗的話又冒出來了。
此刻,她真切地感到了腐朽的味道。眼前這個男人已經沒有能力推翻現在的生活,重建一次。
絹終於下了決心離開。
青楊看起來很呆,做起愛來像一隻啄木鳥,可是他還有足夠的時間,足夠的時間和她一起變白。原來生命力是那麼重要,唯有它,可以用來和孤獨對抗。
絹躺在辦公室冰冷的地板上,感覺到歐楓漸弱的痙攣。她發現喉嚨很疼,剛才肯定又叫得很大聲。他正要從裏麵離開的時候,她忽然伸出手臂,緊緊摟住了他的脖子:多待一會兒吧。他就沒有動,仍舊伏在她的身上。絹又說,你別睡過去,我們說說話吧。歐楓喘著氣說,好啊。
你愛我嗎?絹問。她很少這樣發問。但是這句話,作為一場無中生有的談話的開端,確實再合適不過。
當然。
你愛我什麼呢?
你又年輕又漂亮,還很懂事。
哦。絹輕輕地應了一聲,說,比我年輕比我漂亮的女孩有很多,她們也會很懂事。
可我不認識她們,我隻認識你。我們認識就是一種緣分。
絹沒有說話。這個答案真是令她失望。他不愛她們,隻是因為不認識。
他已經完全從她身體裏退出來,在上麵有些待不住了。做愛之後,男人會本能地想要脫離女人,似乎對剛才的依賴感到很羞恥。她箍緊手臂,不讓他動。
帶我走吧,和我一起生活。別眼睜睜地看著我嫁給別人,好嗎?絹伏在他的肩上,滾燙的眼淚湧出來。這一刻的感情如此真摯,不是愛,又是什麼呢。絹好像也才剛剛明白自己的心跡。她還是舍不得他,縱使她虛榮,害怕孤獨,可現在如果他答應,她可以把這些都拋下。
傻丫頭。他拍拍她,鬆開她的緊扣的十指,從她的身上爬下來。他伸出手,擦去她臉頰上的眼淚。
我早就說過了,很想和你在一起,但我需要一些時間。他搖擺著站起來,拿了杯子走到飲水機前接水喝。絹仰著臉,隻看到歐楓倒立的雙腿,粗短而冰冷,在黑暗中,它們失去了特征,可以是任何男人的。她無法再把它們據為己有。
絹拽過裙子,給自己蓋上。這絲緞也不是她的,體溫在上麵留不住,涼得比她的身體還快。她慢慢清醒過來,剛才隻是一時忘情,心底還懷著一線生機,希望歐楓可以帶她逃離眼前的生活。她坐起來,穿上衣服。可是頭發卻怎麼也盤不好了。
你明天結婚嗎?歐楓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