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殺心頓起(1 / 3)

朱希孝心裏忐忑,他帶著姚曠夜晚進宮,他可從來不曾在夜裏進宮,夜晚的皇宮燈火通明,從一徑幽深的長廊直走下去,深深處明幾處燈火,皇宮更顯幽雅寧靜。

朱希孝想著如何奏對皇上,他吩咐姚曠說:“你是錦衣衛派去張居正家裏的人,是先帝所派,皇上並不知情,一會兒奏對時,你要小心些。”姚曠進了深宮,更是不出一聲,隻是點頭。

朱希孝進了宮,他說:“皇上,錦衣衛有密事稟報,能不能單獨與皇上說?”

萬曆說:“好啊。”

萬曆一揮手,張鯨與魏朝就下去了。

朱朱孝跪下磕頭,萬曆笑一笑,很和氣:“你有什麼事兒要說?說吧。”

朱希孝說:“皇上,先帝時就派了錦衣衛府中人去張居正、高拱、高儀三家監視他們,如今派去監視張居正的姚曠回來複命。他是在先帝隆慶三年派去的,如今已是有十三個年頭了。”

萬曆暗暗吃驚,他也知道,錦衣衛會對每一個大臣密切監視,但從來不知,對像張居正這樣炙手可熱的權臣也派人監視,而且是從十三年前就派去了人監視他。萬曆一沉吟,就說:“我要是知道你們在張先生的家裏派人監視,我不會答應的。”

朱希孝說:“不是皇上的事兒,是先帝的遺命,先帝吩咐,凡有所用,必得一心,要是輔臣不能得用,就得監視他,必要時就做掉他。如是暴露了,錦衣衛派去的人當自盡,不能泄露一丁點兒機密。”

萬曆很滿意,看來先帝對三位輔政大臣也不是那麼放心,他才這麼安排。他問:“在張居正的府裏看到了什麼,值得夜入宮中,向我稟報?”

朱希孝說:“張居正要死了。”

萬曆的心一哆嗦,手不禁抖起來。張居正要死了?張居正要死了!這一句炸響心底,轟碎了他的沉靜與文雅,轟碎了他的懶惰與傲慢。心底裏做帝王的那一個大狂傲一下子便醒來了。他忽地起立,在宮中來回走。宮殿不一樣了,藻井也不一樣了,一時萬千思緒湧上心頭,他看著朱希孝,像沒有聽明白這一句。

朱希孝沒想到皇上會這麼震驚,看來張居正對於大明朝確實是太重要了。他再奏報:“姚曠從張居正府裏出來,我把他帶來了,皇上要不要親自問一問他?”

萬曆問:“姚曠,就是那個無論如何也不願外放做官,隻願意做張居正門客的人?”朱希孝說是,他是我們的人。

萬曆說:“好啊,讓他進來,讓他進來。”

在等待姚曠的這一會兒靜下心神,他想到許多人,一旦張居正死了,慈聖皇太後會傷心,會失意。她一直以為,萬曆是處理不了國事的,非得有張居正這樣的大僚幫扶,他才能處理國事。還有仁聖皇太後,她一直以為皇上貪玩,慫恿皇上玩,在她那裏總是備有各種點心、佳果,等著他去,給他吃,仁聖皇太後親眼看著他吃。仁聖皇太後還是像當年一樣,當他去了宮裏,就命她宮中最漂亮的宮女來侍候他,讓他去小睡一會兒。他明白了仁聖皇太後的心思,如果他能在仁聖皇太後的宮裏呆上那麼一會兒,宮人就會說他孝順,說他待仁聖皇太後很好。仁聖皇太後每一次都要弄一個很特別的宮女,原來的樂兒沒了,如今這一個頗像樂兒,一舉一動都像極了樂兒。她輕輕來侍候皇上,問他:“你想樂兒嗎?”他點頭。那個宮女說:“太後告訴我了,你想樂兒,你是一個有良心的皇帝。”

說皇帝有良心,似乎是一個笑話,但他聽了這句話,還是很受用。他輕輕撫摸著這個宮女,問她叫什麼名字?她說:“你就叫我樂兒吧?”他說,你不能叫樂兒,在我看來,世上隻有一個樂兒,她死了,死在我不能護住她的時候,她一定在陰世間也怨我,怨我不能保住她。

萬曆惦念著張誠,張誠去了許久,下江南尋找美女。把天下美色一網打盡,弄來宮中,是他的願心。他想,天下最美的女人應該是他的,天下最好的珠寶玉石應該是他的,天下最肥的良田應該是皇莊,天下最多的金銀美玉應該在皇宮裏。當張誠回來時,他就有了最美的美女,後宮便有了佳麗萬千。

姚曠來了,跪下磕頭:“錦衣衛同知姚曠叩見聖上。”

萬曆急匆匆問:“你說,張居正怎麼了?”

姚曠知道,他隻能說上幾句話,隻能言簡意賅地說上那麼幾句,講一講張居正的近況。他說了李時珍被請來的經過,說了李時珍的診斷,他說,張居正活不過六月去。

萬曆的心咚咚跳,心裏隱隱盼望著的一件事正在成為事實,他一直在想,他不是自己做皇上,他是在替張居正做皇上。張居正在他小時候吼他,他最恨張居正的事兒是,張居正利用兩宮皇太後,把他最喜歡的兩個玩伴兒孫海、客用給趕走了。他喜歡與孫海交好,孫海長一身女人的皮膚,唇紅齒白;客用一張小嘴能妙語生花,他兩人導引皇上弄聲色狗馬,讓皇上習武,一天他在兩人的引導下,飲醉了酒,把那兩個馮保的幹兒子小太監給打成了重傷。他還趁醉趕到馮保的住處,騎馬在外,大聲喝叫馮保的名字,要他出來,要用劍與他說話。馮保嚇得不敢出來,隻是躲在屋內。後來馮保把這事兒稟報了皇太後,慈聖母皇太後不穿鳳袍,隻穿一件青布袍,要特召閣部大臣,謁告太廟,把他這個皇帝廢了,另立他的弟弟潞王為帝。他可是嚇壞了,就去皇太後麵前認錯,跪地上磕頭告饒,皇太後問計張居正,張居正也替他求情,皇太後才饒過他。如今看這件事,要是沒有張居正與馮保勾通一氣,皇太後也不會那麼快就知道了,也不會早早就要廢了他,要新立潞王。他那一次丟盡了麵子,最恨張居正與馮保。馮保其實是排斥異己,趁機把萬曆喜歡的小太監都換上了自己人,把孫德秀、溫祥、周海等人全都趕走了。萬曆想,太監是侍候我的,反是我說了不算,弄一些不得意的人在身邊,我看他們煩是不煩?馮保也太過狂傲了。

萬曆記得當時他要馮保為他寫疏,對皇太後悔過時的情景,馮保故作不知,等他說如何寫。萬曆說,你寫吧,你有文采,你能寫好這個。馮保說,皇上自己說,寫得皇太後才能滿意。皇上說,老奴寫。他隻能念道“孫海、客用凡事引誘,無所不為,著降作小火者,發去(南京)孝陵種菜。爾等司禮監並管事牌子,既受朝廷爵祿,我一時昏迷,以致有錯,爾等就該力諫方可,爾等圖我一時歡喜不言。今奉聖母教誨,我今改過,奸邪已去。今後但有奸邪的小人,爾等司禮監並管事牌子,一同舉名來奏。”

那件事發生後的第二天,萬曆還對張居正發了脾氣,他吼道:“你是我的先生,你怎麼見了此事不語,反是讓皇太後來說我?你們不說,我受了訓斥,就是你們的過失。”

張居正當時跪在地上,反複說,是他的過失,他當注意宮內的大事,對皇上行事應有勸諫。這件事後來反複折騰,他便更恨馮保與張居正。他想著,馮保是與張居正合手對付他,差一點兒讓皇太後給廢了,他在皇宮內是皇上,當時又哭又悔的,讓宮女與太監都看到了,真是一場大羞辱。

他不恨皇太後,仁聖皇太後來勸慈聖母皇太後,慈聖母皇太後是他的親娘,哪有兒子恨親娘的?但他恨馮保,恨張居正,恨他們讓自己陷入困境。

可張居正要死了,張居正一死,他怕什麼呢?他怕內閣裏的事務沒有人管嗎?他怕馮保嗎?他最近已不大依靠馮保了,覺得大太監中,張誠是可靠的,張鯨也是可靠的,張宏也不錯,他們哪一個對皇上不是畢恭畢敬?哪像馮保,他不老,還自稱老奴,還是那些人的活老祖宗。萬曆不止一次地想,他是活老祖宗,他是能活啊,能活到多大歲數?能活百歲嗎?他叫老祖宗就夠神氣的了,還叫個什麼活老祖宗?我要不叫你活,你就能活嗎?你能成老祖宗,我不叫你成老祖宗,你隻能成老不死的。

萬曆心裏想著許多事兒,出神了,姚曠與朱希孝哪裏知道他此時想著什麼,呆呆地等著他發話。

萬曆聲音空遠:“張居正要死了,是李時珍說的嗎?”

姚曠說是。

萬曆沉吟:“聽說這個李時珍是神醫,他寫了一本《本草綱目》,連太醫院的禦醫都羨慕他,說想著能拜讀呢。他是不是真的很有本事?”

朱希孝說:“他看了譚綸的病,說譚綸必死,結果譚綸死了。他看過許多人的病,也治好了許多人,民間傳說,隻要經他看了的病,有許多人死而複生,這都是真事。他的話,真是準的。我請了他來,給皇後看病,他答應了,如今在宮外,請皇上準他為皇後看病。如果皇上要問一問李時珍,張居正的病是不是沒救了,可以請他進來,問他。”

萬曆心裏一陣子激動:“不問了,不問了,我問那個做什麼?我不想問。你們兩個聽著,除了告訴我,不許再告訴第二個人。”

朱希孝與姚曠一愣,沒想到皇上會這麼說。

萬曆說:“朱希孝,你把姚曠給我派到張誠那裏,張誠為我選宮女,我不放心,你去監視他,要他好好做。不許他暗中做手腳,你明白嗎?你要悄悄而去,從此在張居正那裏消失,你懂了嗎?”

姚曠說:“謹遵聖命。”

萬曆此時忽地雄心萬丈,他說:“你聽著,凡有所奏,用密疏的形式,裏麵用封,外用火漆,我付你一個火漆。”萬曆隨手拿起來桌案上的一個火漆印章,這還是孫海刻著玩的,寫著古篆字“玩樂大將軍”。萬曆說:“你再密疏奏我,我便親自看,我要吩咐他們司禮監,任何人都不得拆看我的密奏。也要吩咐中書舍人,不必內閣著中書舍人抄謄密疏,那樣就沒有人看到這些密疏了。記住了嗎?唔,你可以走了。”

萬曆不喜歡批複臣子的疏奏,動不動便願意留中不報,他不回答,時間一久,這事便成了“死局”,再也沒人關心,沒有人問起了。他厭倦批複奏章,此時便想到,如有密疏奏來,我願意看的事兒,就看;不願意看的事兒,我就一直不理,那有多好?時人於慎行對於萬曆此時的心境及後來對於奏疏的態度有一個極好的描述:“今上在禦日久,習知人情,每見台諫條陳,即曰:‘此套子也。’即有直言激切,指斥乘輿,有時全不動怒,曰:‘此不過欲沽名爾,若重處之,適以成其名。’卷而封之。予嚐稱聖明寬度,具知情狀,有當事大臣所不及者,而太宰宋公獨愀然曰:‘此反不是,時事得失,言官須極論,正要主上動心,寧可怒及言官,畢竟還有驚省,今若一概不理,就如痿庳之疾,全無痛癢,無藥可醫矣。’同列皆服其言。此後數年,百凡奏請,一切留中,即內閣密揭,亦不報聞,而上下之交日隔矣。”

朱希孝請宮女向王皇後稟報,請來了李時珍,要不要請李時珍給她號一號脈?王皇後說,好啊,請他來吧。

朱希孝在宮門外等候,他再三叮囑:“李先生,你小心點兒,皇後有時喜怒無常,願意發火啊。”

李時珍給王皇後磕頭,王皇後說:“你是名醫,我聽說過你,你來看一看,我怎麼會沒有孩子?頭回生了公主,再沒懷上,我沒有什麼毛病吧?你說,是不是皇上他……”

李時珍一陣子咳,王皇後也明白,他是不願意說起這個不可提起的話頭。她就說:“好了,好了,李時珍給我診脈,你們都退下去吧。”

宮女退下去,隻剩下李時珍與王皇後。

王皇後看李時珍,李時珍有六十多歲了,但人精神矍鑠,不見老,他全神貫注地診脈。王皇後悄聲問:“我能不能懷孩子?”

李時珍說:“懷孩子是天地交孕,得皇上有精,皇後有神,才會成孕。”

王皇後說得不無嫉恨:“皇上有精神,他與別的女人在一起,可有精神了。”

李時珍一看看出,王皇後因久未成孕,便十分焦躁,每事當頭,便火氣衝天,急急躁躁,易大發脾氣,這對她的身體十分不利。

李時珍說:“皇後的身體很好,再多焦躁,怕對身子不利。”

王皇後說:“我隻想問問你,我能不能生兒子,能不能再生一個公主?我要生兒子,給皇上生兒子,給皇上生女兒。”

李時珍想著,要不要把皇後很難再生育的這件事告訴她?如果告訴她,她會怎麼樣?會從此灰心失望,或是從此再無振作?那樣就是害了她,但不告訴她,她總是這麼焦躁,必定壽命不永啊。

王皇後緊盯著李時珍的臉,看他的神色,真想知道自己是不是能生育,她悄聲問:“我能不能生了?”

李時珍說:“恐怕皇後……”

王皇後忽地淚如雨下,她的命不強,如果她不能再生育了,還能做什麼?

李時珍忽說:“皇後能不能聽我一句勸?”

王皇後說:“你說,你說,我聽著呢。”

李時珍說:“有人說,皇後性情急躁,有時易發火,動不動就生氣,可能還要懲罰宮女,是不是?”

王皇後點頭,她打死宮女之事,皇宮內外都有人知道,這事兒也不新鮮,她隻想知道李時珍還能說什麼。

李時珍緩緩道:“這是病,皇後心裏有火,有急火,一遇上事兒,就易動怒,打人的事兒就出來了。皇後能心氣平和,不再生氣,就是自己的福氣,就是家人的福氣了。”

王皇後說:“你是說,我不能再生兒子、女兒了?”

李時珍無奈地點頭。

王皇後臉色大變,看著李時珍,輕聲說:“我盼著你來,我尋人找你來,想你一定會幫我,幫我生下一男半女的,給皇上一個後嗣,你來了,反給了我一個失望,我真的沒有希望了嗎?”

李時珍說:“皇後再生氣下去,不光沒有子嗣,更會性命不永。如果皇後能看開一切,在宮內和氣待人,便會有無窮的好處。再說了,隻要皇後把別人的子女拿來養著,養成自己的子女,有什麼不好?但要是身體不好,皇上也不喜歡,人也容顏憔悴,那就不好了。”

萬曆很快樂,想著再去慈寧宮一趟。上一次他在慈慶宮裏喝了一點兒酒,喝得暖暖的,就去慈寧宮裏看慈聖皇太後,恰巧那一天母後不在,去武清侯李偉家省親去了,萬曆就在宮裏坐下,一個叫王茵的宮女來侍候,萬曆問她,你幾歲了?王茵低頭回答,我十六歲了。他說,十六了,該選婆家了,我有空跟母後說說,把你打發出去配人。王茵說,我不願意出去配人,一輩子跟著太後,也過得好。萬曆酒醉,就說,一個女人,還是有男人的好,你長得也一般,人也老實,怎麼能不出去配人?你配了人,生個一男半女的,也算是有個指望。王茵說,我父母生了我們兄妹七個,也沒什麼指望,一輩子還是窮人。我不想做窮人,隻在宮裏,人家吃時我吃,人家穿時我穿,有什麼想頭兒?

萬曆說:“那也行啊,你是個苦人家的女兒,長得嘛,也不算醜。你過來,我看看你。”

萬曆趁著酒勁兒,乜斜眼兒瞟看宮女。王茵說:“皇上,我隻是一個宮女,你要看,還是叫女官來吧?”萬曆說:“我隻看你,我又不是沒看過女官,你過來,脫下長衣,我看看你的身材。”

王茵隻好脫下長衣,給萬曆看。

萬曆說:“還好,身材是好的,再看看你的脖頸,我告訴你,美人要脖頸美,一挺直,脖筋便出來了,不能看是一條直筒子,那太難看了。你再脫下上衣,我看看你的乳。”

王茵說:“皇上,不能看了。”

萬曆說:“我是皇上,說看就看,有什麼不能看的?你要不讓我看,我先賜你死。”

王茵隻好脫下內衣,一看她的身子,竟是有小小的尖乳,生是少女初成的模樣。萬曆一笑,說:“長這麼一個小豆豆兒,還掩著藏著,不給人看,這怎麼行?就放在我的眼皮下看,也容易看丟了,你還要掖著藏著?”

王茵一聽他譏誚自己,頓時委屈,便流下淚來。

萬曆悻悻:“這樣就不好玩了,你聽著,我給你一個寵幸,讓你做我的女人,你來吧。”

萬曆扯著王茵,像扯著一隻小小的羔羊,這會兒他也有作惡的快感,從來沒有在母後的宮裏行事,這般行事,讓他覺得自己十分痛快。王茵的身肢較長,腿十分好看,他說,幸好有這一雙美腿,讓我看著還十分快樂。他扯著她的腿,把兩條腿抱在懷裏,說,我隻喜歡這兩條腿,衝著生這兩條腿,你也算是美人了。

萬曆一邊說,一邊對王茵薄幸,王茵哪敢惹他?隻能奉迎,她又不擅此道,便笨拙得很。萬曆說,女人本來是男人的喜歡物兒,怎麼會這麼笨拙?是不是從來不懂得男人女人?你看著,要這麼做。

從前在慈慶宮裏要樂兒教他的那個皇帝沒了,隻有如今一個大行其道的萬曆,他扯著王茵,說:“你是母後的人,可不要告訴她,你要一告訴她,她就會教訓我,她一教訓我,我就在宮人麵前丟盡了臉,你懂了嗎?”

王茵此時情急,哪聽得明白他的話,隻是事事點頭,處處聽話,心慌麵嫩,一時盡聽他的,還能分辯得出什麼事兒來?

萬曆那一天就與王茵快樂了一場。

在慈寧宮裏做這種事,真是偷腥,他後來便不敢了,隻有那一場。這會兒他想著,決不告訴母後,這件事是大事兒,就是不跟母後說,他要準備親政了,要自己管著大明朝的天下大事了,沒有張居正,他一樣能治理得大明朝成中興朝代,有什麼了不起的?

萬曆滿麵是笑,來到了慈寧宮,對著慈聖皇太後磕頭,說:“母後,你今天是不是心情很好啊?”

慈聖皇太後滿麵紅光,似乎有什麼大喜事,她看著萬曆,笑,笑得萬曆莫明其妙。她說:“你來了,好,你來了好。我想對你說,說起我父親的事兒,他是武清侯了,但他管的事兒太小了,當初張居正要他管製衣事,還差一點兒出了大疵漏,如今他還想弄一個差使,我是不是要對張先生提一下,要父親做一點兒什麼事兒?要他能有一點兒收益,那是最好。”

萬曆說:“要姥爺去管一些皇莊吧?要他管皇莊,跟馮保說一聲就是了。”

他心裏想,要是我自己說了算,根本就不必告訴那個馮保,他事事都要掣肘,我早晚不拿下他?但他表麵仍是不動聲色,想著張居正,說:“張先生近來身子不大好,我要他再安心休養,如果他好了,再去西廬執事也好。”

慈聖皇太後說:“許多人說,你的萬曆十年,是大明朝最富庶的年頭了,邊境安寧,連那個俺答也不敢犯邊了,聽說他還死了?”

萬曆回答:“俺答是死了,他的子孫會聽命於大明朝的,也不必再犯難,邊事寧靜,是母後之福。”

慈聖皇太後對萬曆說:“你叫她們都下去,我有事要跟你說。”

萬曆叫宮女都下去了,隻剩下他與慈聖皇太後,母親盯著他看,看得他心裏發毛。莫不是張居正的事兒給太後知道了?還是讓李時珍給皇後診病的事兒給太後知道了?或者,她想問起張居正的病情?

慈聖皇太後說,你也二十歲了,我說要張先生幫你至三十歲,那也是為你好。萬曆說,我知道。慈聖皇太後說,皇後不再孕育,你找人替她看病了沒有?萬曆笑說,我正要告訴母後呢,從民間找來了一個人,這人叫李時珍,他很有本事的,母後放心,如果有人能治得好皇後,那隻能是李時珍了。

“好,好,你能記著這件事,太好了。”慈聖皇太後說,“我叫你來,有一件事要對你說。你是皇上,叫宮女侍寢,沒誰敢不應。但你叫了她,就得負責,你幸過我宮裏的宮女嗎?”

萬曆低聲說:“不記得了,有時喝得醉了,就糊塗。”

慈聖皇太後大聲斥他:“你糊塗,你做過的事兒,你還糊塗,別人再怎麼做?你不能糊塗,你是皇上,糊塗不得。你說,你在我宮裏幸沒幸過宮女?”

萬曆隻能咬牙不認,他說:“我怎麼敢在母後宮裏幸宮女?我沒做過。”

慈聖皇太後說:“好啊,你沒幸過,那好,我叫她來,你看看她,看你幸沒幸過?”

慈聖皇太後喝叫一聲,把那個宮女叫進來。

就真的叫進來了王茵,萬曆一看,更是大驚,王茵已是小腹隆起,微微顯懷了。慈聖母皇太後說:“在我宮裏,你做下了事兒,她說是你幹的,你說是不是你?”萬曆此時看這個王茵,真是難看極了,怎麼看怎麼不好看,心下一硬,大聲說:“她是誰?我不認得她。”

王茵隻是流淚,別無一句話說,連看萬曆一眼的勇氣都沒有。慈聖皇太後問她:“你說,你肚裏的孩子是誰的?”王茵看看萬曆,似怨還羞:“請太後問皇上吧?”萬曆心裏咚咚打鼓,可沒想到當初醉酒時弄下的禍事,此時竟成了一審的鐵證,他說:“我沒有做這件事。”慈聖皇太後已懷盛怒,怒聲說:“你要是說這肚裏的孩子不是你的,王茵便犯了大罪,我要打死她。你說,到底是不是你的?”

萬曆隻能咬牙說:“不是。”

慈聖皇太後看著兒子,忽地有一點兒無奈,這個兒子是皇帝,但也是一個無賴,他真能當場不認,你能拿他怎麼樣?她忽地對王茵說:“你下去吧,我會為你做主的。”王茵哭著低頭悄聲下去了。

慈聖皇太後仍有怒氣:“隻剩下你跟我了,你說實話,我回娘家時,你是不是來我宮裏了。王茵說,你那天醉了,喝得爛醉,就要她脫衣,是不是?”

萬曆隻能說是。

慈聖皇太後說得很誠懇:“我老了,還沒有孫子,果真是個男兒,我們大明朝也有福氣了。這就是祖宗的福分啊。母親是以兒子為貴的,怎麼能因為她的身分就差一等呢?你聽著,要封她為妃子,你明白了嗎?”

萬曆可不想封這個王茵做什麼妃子,他的嬪妃有許多,哪一個都比這個王茵強上許多,哪有她做妃子的份兒?但慈聖母皇太後的吩咐,他不敢違背,隻能聽從:“那就聽從母後的,叫她做妃子吧。”

慈聖皇太後說:“這會兒是四月份了,她也漸漸顯懷了,在宮裏也好說不好聽,我要你把她封了,要她有一個自己的宮,那樣會更好些。”

萬曆無奈,想對慈聖皇太後說,他已要張誠去天下廣選美女,選來的四千美女中,一定會有才貌雙全的,那時再封幾個妃子不遲,但此時他沒有法子,隻能聽太後的。

這晚上,萬曆奉慈聖皇太後的懿旨,封王茵為恭妃,給予玉冊,且撥與素嫻閣居住,又依著母後的吩咐,晚上去幸王茵。他看王茵跪在地階上,十分厭惡,說道:“我不喜歡與你在一起,有母後吩咐,不得不做。你聽著,你懷了我的孩子,他早晚是一個王,但你可沒那麼幸運了。”

王茵默默流淚,不敢與他頂嘴,知道他厭惡自己。萬曆命叫來素嫻閣的十幾個宮女,看著,說:“怎麼沒有十分姿色的,一個個比起你來,也不遑多讓,真的都是平常丫頭。”看著一個有幾分姿色的,卻是一個小巧的宮女,說:“也好,就當你是妃子,你今夜就與我在一起,我要幸你。”

那宮女囁嚅著:“皇上,你來閣裏,要與主子親熱,怎麼也輪不到奴才侍寢,奴才再大膽,也不敢應承。”

萬曆說:“怎麼不敢?你主子也是趁我酒醉,她才得了寵幸的,原本就是糊塗事兒,你要來侍寢,也是一糊塗事兒,有何不可?”

王茵以為皇太後命令皇上來自己閣中,也封了自己做妃子,一定會對自己略加溫存的,沒想到萬曆竟是這般無情,她默默流淚,撫摸著肚子,對肚子裏的孩子說:你是皇上的骨肉,可皇上不喜歡你娘,他更不喜歡你,你得受苦了。她再流淚,不敢來與萬曆親近。

萬曆想著自己該心硬,但他對待女人本來心軟,隻要女人柔媚,會說話,會笑會討好,他也不會過分,但無奈這個王茵本來是一個窮人家的女兒,給選入宮中,也是偶然,更不懂得風情,與萬曆酒後一歡,便得懷孕,哪裏懂得如何討好獻媚?她隻會流淚,不能做別的了。萬曆心裏有暗暗得手的歡欣,看來母後也拿他無奈,他已長大了,就是在慈寧宮裏幸了這個王茵,也沒什麼了不起,隻不過封她一個恭妃就是了。萬曆對那個小宮女說:“我告訴你,你要好好侍候我,要是你不聽我的,我要你的主子難堪。”

小宮女早知道這是一個不敢惹的主兒,隻能小心侍候著,她脫盡長衣,問他說,這樣行嗎?萬曆說,行。她再過來,躺在床上,對他說,這樣行嗎?萬曆說,行。她再扯下她的褻衣,輕聲說,這樣行嗎?萬曆說,不行,你得學那些妃嬪,學得狐媚些,挑逗我,我便有興致與你交歡,要是你真再懷上了我的孩子,我也封你一個妃子什麼的,你不就有了依靠?

小宮女臉兒緋紅:“我可懷不了孕。”

萬曆說:“你怎麼不能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