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給你提個醒,別去吃保羅店裏的炸魚和薯條,他用的魚根本不新鮮!”
過了一會兒,媽媽回來了。兩位服務員開始重新鋪桌布,為晚餐擺放餐具。我看著她戴著一頂橘紅色的帽子沿著海灘由遠及近,那是她為了旅行特意買的。帽子皺巴巴的,讓她的年紀看起來徒長了幾歲。她還買了隻同樣色係的包,帶子是帆布的而不是皮的,之後她一直抱怨個不停。她現在踩著沙子一腳深一腳淺地走過來,從鼻子到臉頰都被曬得通紅,氣喘籲籲的,卻仿佛有著樂不可支的滿足感。
“你上哪兒去了?”我問她
“在海灘邊走走。”
“整個下午?”
“是啊。我走過了兩個海灣,一直走到那塊礁石後麵。”她奮力地指給我看,我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什麼都沒有看到。“你該出去走走,別總是想著他。我們出來不就是為了散散心,忘記糟心事嗎?”
“我根本沒有想著他,但現在好了,現在我還真的想起來了!”
“你頭還疼嗎?真可惜,今天是最後一天了,你沒有看到那片海灣。”
“還是去吃飯吧。我又餓了,你呢?”我們披著傍晚溫柔的太陽沿著沙灘走,天沒有暗,自然還沒到晚餐時間,周圍的小餐廳望進去都是黑洞洞的,隻有些白人零散地坐在外麵的椅子上喝啤酒。我瞥見一家招牌上掛著“保羅”字樣的餐館,不知怎麼地就加快了步伐。卻又忍不住回頭看看,門口的招貼畫上印著金燦燦的炸魚和冒著氣泡的可口可樂,有個梳著莫西幹頭的男人靠在旁邊打電話。
最後我們找了間日本餐館坐下,她在頭一天就已經吃膩了這兒粗陋的食物,過度油炸的本地食物,或者是放太多香料的東南亞餐館。我們像所有的遊客一樣,坐在被樹蔭遮蔽的露天座位裏,無所事事地望著沙灘上的人。這會兒趴著曬太陽的人都陸續起身,懶洋洋地挪動著步子。
“我們應該談談。”她說。菜久久不上來,她終於無法忍受漫長的沉默。
“我們每天都在談。”我盡量心平氣和地說。
“你從來沒有跟我說過真話。”她說,“你早該告訴我。”
“我沒有你想象得那麼難過,我已經全盤接受了。”
“你就這樣接受?”她懷疑地看著我。
“這沒什麼,他愛上別人。誰都會愛上別人。”
“你這算什麼話。你又愛上過誰。”她幾乎要把臉都湊過來,“我從沒有聽說過這樣的事情,從沒有!”她說得很大聲,可是聲音顫抖著,收尾的時候變得扁扁的。我想她快要哭出來了,我也不明白為什麼她要表現得那麼難過。於是我們都隻好扭過頭去,望著外麵漸漸暗下來的天色。
等菜端上來,我不再聲響,悶頭吃起來。她則一副為難的神色,吃了兩口,就把碗往前一推。我沒有抬頭看她,一隻蒼蠅在我們之間盤旋。
“他打過你嗎?”她突然說。
“你在說什麼?”
“他打過你嗎?”她又重複了一遍。
我也把碗往前一推,雙手發抖地從錢包裏摸出些零錢來一股腦兒地放在桌上。她跟在我身後走出餐館。我們一前一後艱難地在沙灘上走。沿途返回酒店的時候,再次經過保羅餐館,這會兒霓虹燈都亮起來了,從裏麵傳來一股油炸的誘人氣味。我還沒有來得及躲開,就看到那頂綴著紫色亮片的小帽從裏麵鑽出來。他推著手推車,熱情地幾乎跌衝著朝我走來。
“嘿,我就知道還會再遇見你。”他笑著朝我張開胳膊,手推車上掛著隻刺眼的粉紅色塑料盒。“保羅給了我一個新盒子,我還有了一隻C 調的布魯斯口琴!”
我有些尷尬,點點頭,沒有笑,低頭又往邊上走了兩步。
“這是你的媽媽嗎?你媽媽跟你一樣漂亮。”他又衝著她說,“你好啊。”
“他是誰,他在說什麼?”她雙手絞在一起,警惕地看著這個古怪的陌生人,縮起肩膀,又看看我,重複著,聲音變得尖厲起來。“他是誰?!”
“他是個撿垃圾的。”我說。
“他想要什麼?”
“他說晚上好。”
“讓他走開!”
“沒關係,媽媽,他隻是在打招呼。”
“你快點讓他走開。”她死死拽住我的袖子,對他驚恐地做出驅趕的動作。
“我們得回酒店去了。”我對他說,“你知道……”
“當然,當然。”他站在原地,也沒有再說什麼。現在她走得更快更奮力了,我的鞋裏掉進很多沙子,緊緊地跟住她。從旁邊一所衝浪學校裏迎麵走出一隊年輕人,他們穿著緊繃繃的鯊魚皮,手裏拎著一人高的衝浪板。這會兒還有最後一絲天光,他們輕快地從我們身邊奔跑過去,那些跑在前麵的男孩已經迫不及待地衝進了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