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3 / 3)

昨夜的天時那麼的清朗,那麼的星月交輝,那麼的熱,誰知道在兩小時之後,竟變得密雨如繩,簷溜如注起來。

楚子材從甜美的睡眠中——的確很甜美,他自己覺得是近好幾個月來所未曾有過的。——微微感覺得一點涼意,一翻身仰睡在竹涼席上,似乎臉頰、兩臂、兩腿、胸懷、以及某一部份的肌膚,尚殘留有一種不可形容的快感。他已在半醒了,眼皮上已感覺到天明的陽光,但他不忍就睜開,仍迷迷胡胡的回思到夜來在竹蔭下涼床上的意味。自從十五歲懂得人事以來,六年多,時時湧到心頭的人生大秘密,原來便那樣不勝迷惘,不勝戰栗的就解答了,而且解答得那樣的淋漓盡致!咀嚼到彼此瘋狂的熱烈:大家的口都像沙漠中的旅行人的口,幹得沒一點津液,而大家的手也那樣的貪婪,都有點恨不得將十根指頭全掐在對方的肌肉裏。他起初很耽心自己之不能為人,羅雞公他們常毫不慚赧的述說他們初次為人時,是怎樣的喪氣,怎樣的丟醜,據說都原過於使用了別種方法,所以感覺才太銳敏,鎖鑰才太不堅固,幸而他不如此。經過的晷刻,他是不知道的,但他卻深深記得受者是如何的癲狂,如何的歎息,並如何的出辭吐氣,以至手足無所措。而他自己的情形,更不是言語所能喻譬的了。

他笑了出來道:“噫!原來不是想得到的……我居然嚐著了女人的滋味……二十一歲啦……”

猛的睜開眼睛,倦意還存留在眼皮上,眨了幾眨,始隔著珠羅蚊帳,從大開的窗口間,看清楚了黑雲低壓的天色。而雨腳仍像是簾子一樣,簷溜仍像是奔馬一樣。他又想到涼床,當大家招呼了安置,燈光全熄,全院睡靜時,他躺上涼床,心跳得同天上的星光似的。那時隻微微起了點涼颸,敷了點淡雲。許久許久,忽然從花叢中湧現出一個黑影,而自己就失了魂魄,不是雨點打在赤裸的身上,把大家警覺了,此刻怕還不摟抱在那裏?這雨,真不是個好東西!

然而不然,雨又落得太好,對於他實在算是好東西。他今日可以不走了!至少也可多留一日,多領略一點那神奇的滋味,耐磨了六年多,稍嚐即去,未免太苦人。

但同時,他的良心便責備起他來“你真不應該這樣做!你不怕損陰德,受報應嗎?你不怕遭世人的恥笑,說你太無廉恥了嗎?你對得住你的表叔嗎?你豈不是一個恩將仇報的小人嗎?女人之胡塗,不說了,你是耕讀成家的子弟,你家是有清白門風的,你這樣把你世德敗壞,你舒服嗎?”

他簡直不能答對,並且內愧得滿臉發燒。倦意猶存的瞌睡沒有了,他遂坐了起來,這才發現自己還是全然裸露著在。低頭一看,不由又想到那神奇的事體,臉更燒了,血管又跳躍起來。忽然想起了一段話:“你是初次偷情的人,乖兒子!處處都要聽我說,那我們就可做一對長遠的野鴛鴦了!乖兒子,你是我心尖尖上的人,我不瞞你,我確是經曆過來的!”這是大家都在迷惘之際,他不知胡說了些什麼,覺得耳畔回答了這麼一段胡塗話。

“我確是經曆過來的!”是胡塗話?是真實話,不管它,他自己總不是首犯了。不是首犯,就有推卸之餘地,良心所責備的,他安能獨任?何況生米已成熟飯,失悔無益,人生一輩子,誰不風流過幾天?如其男女偷情的少,那嗎,貞節牌坊又何足貴,道學夫子也不會受人敬重了!就是學堂裏教修身的那位道學先生,說起來,在少年時也曾男風女色都大好特好過來的,而所念過的詩詞歌賦,頂動人的,幾何不說到男女偷情上來?這可見得男女偷情,本無足怪,何況動手的又不是他!

他扯起褲子未穿時,又欣然一笑道:“真想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