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一個炎熱而迷人的夏天。布倫德爾莊園是品字形的,正麵是獨立而狹長的二層住宅,帶有一個大大的閣樓。穀倉緊挨著住宅的左首,大木門向裏敞開著,正對著從後牆敞開的後門。穀倉後牆數米外,有座寬闊而扁平的木製建築--鋸木作坊;草地和柳樹交錯著,從此處一直延伸到河邊。順河而上,離老舊的水壩不遠,有個坍塌的板房。河的對岸,茂密的森林聳立在陡峭的山坡上。
住宅的右麵是牲畜棚,裏麵養著牛和雞。它的後麵是搭在木樁上的小木屋,裏麵灑滿了木屑和幹草,那是飼養鵝的地方。在長達30米的棚屋後麵,又加蓋出10米左右的車庫,停放著幾輛車。同穀倉和牲畜棚一樣,車庫前後也各有一扇大門。從後門向左麵望去,可以看到挨著菜地的羊圈;向前麵望去,可以看到一片片被柵欄分隔的草場和鐵路路基。越過鐵軌向遠方瞭望,可以清楚地辨認出亨納莊園。
布倫德爾和亨納是當地最大的兩個莊園。人們都說,亨納莊園還和戰爭前一模一樣,無論是家具、壁爐還是地板,都無絲毫改進。窗戶還是那種既漏風又窄小的老式樣,冬天住在裏麵一定會凍死人。相比之下,布倫德爾莊園就現代多了,這兒甚至還裝上了中央供暖係統。一進屋子,便來到一間小巧的前廳,左右兩邊的門分別通往廚房和起居室。正前方是通往二樓的樓梯,樓梯後麵是通向菜園的門及地下室入口。
西格弗裏德、瑪麗安娜和盧卡斯住在一樓,弗裏達和阿爾弗裏德住在二樓。閣樓是約翰尼斯和我的天地。
廚房是所有房間中最大的。裏麵仍然擺著老式炊爐,雖然它還可以繼續使用,但是弗裏達祖母早已習慣用電爐灶煮飯了。餐椅和擺在廚房中央的大餐桌比弗裏達還要老,那龐大的櫥櫃也同樣陳舊。隻有壁櫃和櫥台新一些,是東德時代的產品。廚房雖然被收拾得幹淨整潔,但卻總顯得昏暗不明。現在是夏天,窗戶大多數時候都敞開著。窗戶是那種帶有可旋轉球形手柄的老式樣,窗框上的白漆已經脫落得斑駁不堪。低矮的天花板既讓人覺得安全,也讓人覺得憋悶。
父親西格弗裏德正襟坐在餐桌前。隻有點點晚霞的餘輝透過院中栗子樹的濃密陰影照進窗來。沒有人說話。
在朦朧的光線之中,我隻能模糊地辨認出全家人的麵孔。慢慢地,其他人也依次坐下來,母親瑪麗安娜、祖母弗裏達、約翰尼斯和盧卡斯兄弟,以及早先被人稱作雇工的老阿爾弗裏德。
西格弗裏德切了一塊拇指厚的粗麵包,往上麵塗了一層黃油,就著一片他妻子切好的紅柿子椒,緩慢而沉默地吃起來。然後他麵露微笑地說:“真好吃呀,我們現在能買到柿子椒吃了。你們知道嗎?這是健康食品呐!”他的眼睛雖向上瞧著,卻沒有抬頭。
兒子們沒有回答。他的妻子瑪麗安娜點頭說:“我們最近會常常吃到這個的。”西格弗裏德拿起裝柿子椒的盤子,端向弗裏達:“母親,試試吧!”邊說邊鼓勵似地點點頭。
我茫然地環顧四周,祈望弄明白這個家庭的規矩。我在這兒住的時間還不長:五月的一個星期日早晨,約翰尼斯對我說:“今天我不送你回家了,我父母希望認識你。”自那天起,我就沒有離開過這裏,現在剛剛六月初。
餐桌再次陷入了沉默。我琢磨起人們咀嚼的聲音,阿爾弗裏德的聲音最響。他自顧自嘟囔著,並未瞧西格弗裏德一眼:“一切跡象都表明,那小丫頭今晚就要生牛犢了。”西格弗裏德點點頭,透過窗戶朝牲畜棚看去。
約翰尼斯慢騰騰地站起來,眼瞅地麵說:“我還要出去一下,到城裏見朋友。”
“騎摩托車去嗎?”瑪麗安娜也邊問邊站起來。
“都坐下!”父親的聲音雖不大,卻透著威嚴。我既喜歡聽這種聲音,又有幾分害怕,但其他人並不怎麼怕他。
“約翰尼斯,不帶我去嗎?”我邊問邊盯著他低垂的頭。他既沒抬頭,也沒回答我,就那麼站著,然後沉默地走出了廚房。
一條蜿蜒的鄉村公路從兩座莊園旁邊經過,兩條羊腸小路分別連接著兩座莊園與公路。村子在公路的另一邊,距離莊園大約300米。正值六月天,公路兩邊的菩提樹散發出陣陣濃鬱的芳香。一座橋橫跨河兩岸,附近便是菩提樹酒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