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妙錦問道:“那個謝淩兒是怎麼死的?”
徐貞靜搖頭道:“不知道。一年前,大概也是這個時候,那日晚膳後她就回房歇著了,晚些時候忽聽說淩兒腹痛腹瀉不止,大夫趕到時她已經咽氣了。大夫懷疑淩兒吃下了什麼有毒的東西,但是那晚大家在一塊用餐的,如果食物中有毒,不可能其他人都沒事,單就她一人中毒。所以這事也著實蹊蹺。”
那邊廂,徐允恭將昏倒的顧煙蘿抱回房中,放在床上,剛拉過被子想為她蓋上,顧煙蘿已悠悠轉醒了。她欠身坐起,玉容寂寞淚闌幹。
徐允恭心裏一緊,伸手擁住了她。顧煙蘿頭痛心悸難忍,將頭倚在徐允恭的肩上直喘息。
“小蘿,沒事了。”徐允恭抬手輕拭她腮邊的淚滴,“我猜想你一定有什麼與大火相關的慘痛記憶,但是一切都已經過去了。如果有什麼不能忘卻的痛苦,讓我替你分擔,陪著你一路走下去,好嗎?”
顧煙蘿淒然搖頭。“我的痛苦,沒有人能夠分擔。”
徐允恭不希望她再糾結於過去的種種,便話鋒一轉,問道:“你會驗骨,那應該也懂驗屍吧?”
“驗屍?”顧煙蘿有些錯愕,“難道是關於郡主的死因……”
徐允恭點頭道:“聽燕王的語氣是對長姐有懷疑。不管事實的真相是什麼,我都想要弄個明白。”
四更時分,王府內重新恢複了寧靜。徐允恭和顧煙蘿悄悄來到停放玉壘和曉雁屍體之處。徐允恭點燃一支蠟燭照明,顧煙蘿將覆蓋在玉壘屍身上的白布揭開,仔細檢查。
“死者並非被燒死,而是死後被焚屍的。”顧煙蘿緩緩起身,道,“凡生前被火燒死者,其口、鼻內有煙灰,兩手腳皆蜷縮。那是因為人沒死前會全身掙紮,以擺脫烈火,故而會加重呼吸,使煙灰吸入口鼻之內。若死後被燒,就不會有這種情況了。郡主的情況屬於後者,可見是死後焚屍所致。”
“你是說,在火災之前,玉壘就已經死亡?”徐允恭問。
“正是。”顧煙蘿說得十分肯定。她又檢驗丫鬟曉雁的屍體,得出了不同的結論,曉雁的屍體口鼻內有煙灰,兩手兩腳都蜷縮。這就證明,曉雁是被活活燒死的。
徐允恭眉頭深蹙,“我聽府裏的人說,玉壘因為怕黑有點燈睡覺的習慣,有可能是紗燈內的蠟燭倒下燃燒,繼而引發火災。但是如果火是從裏間燃起,在外間的曉雁應該很快就能察覺,出來呼救。她居然直到整座廂房都成了火海也沒有逃出來,活活被燒死在裏頭,實在令人費解。”
“如果是有人下藥致曉雁昏睡,然後縱火,這就說得通了。她睡得很沉,終於驚醒後掙紮著想要逃生,但已經來不及了。”顧煙蘿臉上閃掠過一抹訝異的神色,“難道說……”但她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王妃溫婉和善,不像是那樣的人。而且郡主隻是個小孩子,犯不著痛下殺手。”
徐允恭麵色沉沉,不發一言。
朱棣此時就站在門外,徐允恭和顧煙蘿的對話,他一字不漏地聽了進去。朱棣的臉色如同那墨黑陰沉的夜空,冷冽的目光散發著森森寒意。
玉壘郡主幼年早殤,又是庶出,所以喪事理應從簡。朱棣對此也沒有異議,將喪事交由徐貞靜操辦,還像從前那樣,凡事與她有商有量。除了因悲痛而沉默寡言外,態度倒沒有什麼變化。似乎那晚因玉壘之死引發的風波,種種狂暴、憤怒和懷疑都已如煙消散。
然而徐貞靜時時感受到了風平浪靜下的暗流湧動,每當她在靈堂內忙碌的時候,總覺得身後有一雙銳利的眼睛在盯著自己,猛回頭,立即碰觸到了朱棣陰冷深沉的目光,那雙眼睛猶如一個深不見底的寒潭,她被攝入其中,潭水清寒刺骨,冷得全身發抖。那目光又像一把利刃,刀刀鋒利,劃過她的肌膚,那種不見血的疼痛,讓她被深入骨髓的絕望緊緊包裹。
玉壘下葬的前一天晚上,徐貞靜坐在床上,擁著被子,呆呆地望著雕花格窗。房門被“砰”地推開,朱棣推門進來,一股寒風湧入,徐貞靜打了個寒顫。
“王爺,我有些不舒服,所以回房歇一會兒。”徐貞靜慌忙解釋著,沒想到這種時候,朱棣居然會到她房裏來。
朱棣在徐貞靜身旁坐下,將手搭在她的肩上,溫溫然道:“你這些天也累壞了,好好歇著。其他的事情,就交給林恬去操辦吧。”
朱棣這樣關切的語氣讓徐貞靜惶然。“王爺,”她抱著他的腰,“我知道你心裏難過,其實我的傷痛不亞於王爺。玉壘雖非我所生,但我一直真心疼愛她。”
朱棣的身軀驀然一僵。玉壘之死,是他難以解開的心結。他幾乎盤問了府裏所有的下人,今日側妃林恬身邊的丫鬟阿翠終於吐露,火災的那天晚上,晚膳過後,她曾無意中見到玉壘的丫鬟曉雁與徐貞靜在一起,兩人行色匆匆,似乎有什麼急事。徐貞靜為什麼會和曉雁在一起?在那之後,偏又那麼巧的發生了火災。想到這些,朱棣的一顆心倏然下沉。
“王爺!”徐貞靜輕聲喚他。
朱棣反手抱住她,他的雙手緩緩向上移動,力道驟然收緊,扼住了徐貞靜的脖頸。“你說實話,”他的聲音如寒冬的冷風,幾乎要將空氣凍結,“是不是你害死了玉壘,然後縱火焚屍?”
徐貞靜凝視著他,良久,她閃動著睫毛,嘴唇輕輕翕動了一下,吐出了幾個模糊的字。“王爺認為是我做的嗎?”
“我要你親口回答,是,或者不是?”朱棣手上的力度逐漸加重,口中呼出冰冷的殺氣。
徐貞靜眉端蹙起,眼角漸漸濕潤,淚珠沿著眼角滾下,嘴裏喃喃低語道:“我們做了近二十年的夫妻,難道王爺還不了解我嗎?”
朱棣狂亂地搖晃著她,粗暴,不帶半點憐惜。“我越來越不了解你了。我真想殺了你,替淩兒和玉壘報仇!”
徐貞靜不動,也不說話。她心靈震痛,眼眶漲熱,任他揉捏,任他發泄。淚水流進頭發裏,耳朵裏……她的呼吸越來越急促,意識也開始模糊,她實在太累太累了,不止身倦骨痛,還有失望,越來越深的失望,越來越重的絕望。
朱棣的心髒猛地一陣抽搐,他鬆開了手,徐貞靜仰頭向後倒下,“咚”地撞在床板上,磕得生疼。她的長發披瀉下來,淚水也瘋狂地在臉上奔流。
朱棣凝視她,用手指輕輕地去撫摸她的眼角,淚水沾濕了他的手指,但他突然又縮回了手,霍然起身,頭也不回地摔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