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衣上流光,其人如玉(1)(1 / 2)

衣上流光人如玉。清如莫名就記起了國文課上學過的一首詩,其中三句便是:“宗之瀟灑美少年,舉觴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樹臨風前。”麵前的這個人,配杜少陵的詩句真是絕了。

一九三〇年,上海,晨。

清如從睡夢中醒來的時候,晨曦剛把窗欞染成一片淡色的黃。

她揉了下眼睛,恍惚記起自己在睡夢中穿著陰丹士林藍的旗袍,旗袍上繡著的花枝從腰間一直開到胸口,走起路來搖曳生姿,就好像那金絲銀線織就的花朵染了魅氣,有了媚骨,成了精怪,在少女玲瓏的曲線上翩躚起舞。她羞得慌,隻好故作慵懶地坐在天鵝絨垂流蘇的織花沙發裏。夢境中更離奇的是,班上的同學全都坐在她麵前,一個個支著畫架,正用鉛筆沙沙地為她畫像。

清如苦笑了一下,今天不是別人畫她,而是她為別人畫像。所謂夢與現實,大抵都是相反的吧。

她側身從床下拖出一個藤條小箱,取出常穿的那件藍布條紋旗袍,躡手躡腳地穿好,又將一頭如瀑青絲綁成兩個麻花辮,背著畫架就向外走去。

許是洗漱的響聲略大,內屋傳來了因翻身挪動而發出的床板響聲,同時夾雜著幾聲咳嗽。寧母的聲音幽幽傳來:“清如,怎麼這麼早就出門?今天是周末,不是不用上課嗎?”

清如含含糊糊地應道:“今天要給楊老師介紹的客戶畫人像,路遠。媽,你先睡。”

寧父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傳來:“清如,路上小心。”說完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去年冬天嚴寒,寧父得了風寒,之後,身體就一日不如一日了。如今落下這哮喘的毛病,家裏的開銷陡然增大。寧母和寧父是半路夫妻,清如還有一個同母異父的弟弟寧建成。清如也不好將擔子全壓在父親身上,於是就托同學給自己介紹課外兼職的工作。班上同學倒也熱心,給她找了一個畫月份牌女郎的活計,收入不菲。

她飛快地整理好劉海,壓平旗袍上的褶皺,踮著一雙白皮鞋悄悄地出了門。走出黑黢黢的弄堂,在馬路上走了好一陣子,清如才攔到一輛黃包車。車夫驚詫地打量著她,大概是沒想到閘北棚戶區裏也會有這樣亭亭玉立的小姐。

約莫半個時辰,黃包車在一處小洋樓前停了下來。清如付了車錢,施施然按了門鈴。

女傭林媽將她領進門,走進花木扶疏的庭院裏。沒想到剛走到門外,就聽到裏麵傳來聲響,似是茶盞碎了一地的聲音,接著江瑤瑤尖銳的聲音響起:“她來了?讓她走!你們一個一個地作死,敢欺負到我頭上!”

清如嚇了一跳,不知道江瑤瑤到底在發什麼瘋。江瑤瑤是最近剛紅的小明星,生得嬌俏動人,一副甜美的嗓音藏著柔媚,可私底下的性格卻是易暴易怒。清如盡心盡力地給她畫像,卻被她挑盡了毛病,不是眉眼畫得不夠精致,就是唇形沒有畫好。可就算是平日裏喜歡找茬,江瑤瑤也沒有像今日這般失態。

林媽看了清如一眼,微微歎氣道:“今天早上萬興洋行打電話說,臨時取消了與江小姐的合同。”

“取消合同?”清如吃了一驚,“那這個月的月份牌女郎是誰?”

“恐怕是玉蝶兒,也難怪江小姐大發脾氣。”林媽麵上露出同情的神色,“寧小姐,你還是回去吧。”

江山輩有人才出,尤其是女明星這一行,純粹是吃青春飯的,人氣尤其短暫,猶如夜空流星,閃爍一瞬就會消弭。更何況,江瑤瑤才剛紅起來,哪裏會忍氣吞聲讓玉蝶兒那個新人搶去風頭。

清如想,自己的辛苦費不能因為這件事兒就泡了湯啊。

於是,她有些焦急道:“沒事,我去和江小姐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