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倒黴的事情是什麼,我的標準答案:蒙受不白之冤。
我姥爺是世界上最冤的人。解放後,我們一家始終抬不起頭,就因為人家說我姥爺是漢奸,給日本人做事,還差點娶了日本女人。不錯,姥爺是在日本留過學,抗戰爆發之前回國,在天津東局子變速機廠做總工程師兼總調度,這就叫漢奸?那在日本人開的工廠做工的所有人都是漢奸了?我媽媽為此一直上訪,可惜沒人能證明我姥爺的清白,媽媽找到當年的老工人,一個個都諱莫如深閉口不答。
《 集結號 》 那主人公穀子地就夠冤的,不最後還是找到上級領導平反昭雪了嘛,他後半輩子挺幸福的,我姥爺可是至今蒙受不白之冤。姥爺一九七二年去世的時候漢奸的帽子還沒摘掉,媽媽說姥爺的眼睛是睜著的,這屬於典型的死不瞑目。媽媽今年六十三歲了,為上訪生生把腿跑折了,現在癱在床上。我媽夠倒黴的,因為我姥爺的問題,從上中學就不得誌,入團、入黨都沒戲,插隊落戶倒沒拉下,我就是一九七七年在農村生的。記得我上大學那年,媽媽非讓我考北大曆史係,其實那時候我喜歡哲學,但拗不過媽媽,隻好改變了我的誌向。大學畢業後媽媽又讓我考研究生,那時候我很想掙錢養家,媽說就是再苦再累也要把我供到碩士畢業。何必呢,其實我知道她是為了讓我將來研究姥爺那段曆史,夠處心積慮的了。
我研究生畢業了,媽媽也癱了,為姥爺平反的接力棒曆史地落到我的手裏,那叫一個默契,都不帶掉棒的。
“要是我這輩子也不能給姥爺平反怎麼辦?”我心裏沒底。
“那就讓你的孩子繼續跑。”媽媽堅定地回答。
“那就是愚公移山了,子子孫孫無窮盡了。”我揶揄道。
“值得!等平反那天你就知道值得了。”
其實,現在早已不是講究出身的時代了,別說是漢奸,我姥爺就算是黃世仁也不會影響到我們這代人的前途。但,為了這“值得”倆字,為了媽媽一輩子的奔波,為了姥爺將來能瞑目,我決心繼續追查姥爺的蹤跡。
我碩士畢業五年了,一邊工作,一邊查找,把自己都查成老姑娘了,還是沒什麼線索。直到有一天,一位姓賈的老板來找我,上來就說他想投資一部城市抗日戰爭題材的電視劇,主人公是我姥爺,問我願意不願意授權給他,我無語很久。原來,賈老板也一直在找我們,他了解我姥爺的全部,因為他爺爺曾經在我姥爺手下工作過,賈老板的父親去世前再三叮囑他一定要找到我們家。
整個一個五一長假,賈老板都在給我講述我姥爺的故事,現在終於有了一個清晰的脈絡,我驚訝地發現我姥爺的事跡簡直就是一部完美的電視劇,還是至少三十集的那種。
“這個編劇我來當。”我對賈老板提出要求。
“我就是這意思。”
“我打算先寫小說,傳記體的。”
“那就更好了。我可以預支給你十萬塊錢稿費。”
賈老板辦事利索,很快跟我辦了手續。
“我要聽聽你掌握的素材。”我已經按捺不住了。
“這不是素材,是完整的故事。”
於是,在五一長假的第二天,賈老板選了一個高檔茶樓,第一杯茶還沒落肚賈老板便講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