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卡默爾(1 / 2)

卡默爾在學校的一間地下室漫無目的地走來走去。這是學校的雜物室,擺放著六張蒙著灰塵的雙層床,十三張被損壞的木桌,二十五把隻有在校慶會上才會使用的主席椅。雜物室的一角堆著去年學校翻修時剩下的木材和瓷磚。

如果要問誰最熟悉學校雜物室的情況,恐怕不是學校的後勤主任,而是卡默爾。他不得不多次光顧這個他”最喜歡“的地方,為了逃避,逃避無時無刻不悄悄尾隨在他身後的那群女生——三五成群,交頭接耳,無論卡默爾幹什麼事情都會引發她們的一番私語,刻意壓低的語調也抑製不住興奮和激動的心情。有時卡默爾不勝其煩,猛地轉過頭去,那群女生會激動的尖叫或是大笑,然後一哄而散,等卡默爾轉身繼續向前走時,那群女生又會躡手躡腳地從四麵八方的聚集在一起,繼續尾隨卡默爾……。和這條甩也甩不掉的”長尾巴“一樣讓卡默爾無奈的是學校其他男生嫉妒而又憤恨的目光,因為這支”尾巴大隊“中不乏他們的女友或是前女友,當然對於一些人來說,還有他們的暗戀對象。

當然這些原因不足以讓卡默爾經常躲在雜物室裏.他高大、魁梧、鷹一樣的眼睛和濃黑的眉毛相得益彰,像是古羅馬時期的英雄戰士,再加上他沉鬱的個性——這些都隻不過會讓男生抓狂,女生瘋狂罷了。

真正讓他逃避人群的原因是日益古怪的自己。

卡默爾透過雜物室一麵牆上的窗戶向外望去。

這扇窗戶被地麵分成了上下兩個區域,透過上麵的部分,可以看到被整齊地分割成長方形的天空。現在是傍晚,可是天空要陰沉的多,沒有烏雲,卻也見不到太陽。暮色像是因為沒有日光的幹燥變了質,呈現出一種深綠的顏色,這種深綠的顏色一如卡默爾眼睛的顏色。卡默爾歎了一口氣,這樣不招人喜歡的天氣是自己招來的。

卡默爾十七歲,童年的許多事情像是石子打在湖麵上泛起的漣漪,在時間的湖麵上慢慢散開,漸漸消逝。可是有一件事卻讓卡默爾始終無法忘記,這件事像是他生命之湖上的一個詭異的黑色漩渦,水流在這裏變得緊張湍急,打著旋流到一個未知的地方。

他記得自己五歲那年和父親一起在門前種樹。一個美好又愜意的夏日。清晨的陽光在門前的草地上一寸一寸的舒展,慢慢爬上玫瑰花叢,將粉色玫瑰上的露水照得晶瑩透亮。

父親正在用鏟子挖樹坑,卡默爾站在父親的身影下,他看到的父親是一個在朝陽下鑲著金邊的剪影,也許是陽光過於耀眼,卡默爾看不清父親的表情,但當父親用袖子擦拭汗水,側過臉向他微笑的時候,他能感覺到父親微笑的溫度和光芒,那是太陽也無法相媲美的。那是父親最後一次對他那樣微笑,清澈,純淨,毫無顧慮。

卡默爾後來無數次的想,如果不是那次種樹,或許父親還會像那樣朝他微笑很多次吧——現在的父親見到他,神情嚴肅,更不要說朝他微笑了,迫不得已微笑時,才會在僵硬的臉上使勁擠出一個很勉強的笑容。卡默爾總能察覺到父親在默默的看著他出神——目光遊離,仿佛陷入遐思,眼神裏有疑惑,有恐懼,有擔心,當卡默爾叫他時,他才猛地回過神來,尷尬地清清嗓子,神情又變得一如既往的嚴肅。

那天,父親挖好樹洞後,卡默爾自告奮勇地去搬那顆小樹苗,五歲的他走路莽莽撞撞,搖搖擺擺,那顆小樹苗老是碰著他的腿或是地麵,卡默爾一不留神,就摔了一跤。

五歲的卡默爾開始哭鬧,可是他的這次哭鬧卻沒有像其他孩子那樣省事。無論父親怎麼哄,怎麼逗,卡默爾就是不買賬。在他哭鬧的同時,一股冷風像是突然從地底下冒出來的一樣刮起來,並且彙聚的風力越來越大,原本晴朗的天空不知什麼時候飄來一塊巨大的墨綠色烏雲,像是天空上一塊醜陋的大補丁,恰好遮蔽了太陽,於是四周迅速黑暗下來。卡默爾的父親注意到,卡默爾手中的那顆小樹苗正在卡默爾手中迅速枯死,樹葉像是被火燒著一樣逐漸卷曲,褪色,然後化成黑色的粉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