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災荒(1 / 2)

民國十八年在關中人的記憶中就等於旱災和饑餓,前後餓死數百萬人,僅陝西一省就因為災荒和戰亂人口銳減近兩百萬。在陝西甘肅地區,和老人說起來這段往事,個個都流淚歎息,因為他們中間年長的一部分本身就是從這個年月過來的,年紀稍輕的,他們父輩從他們小的時候就給他們提過很多次。實際旱災持續了三年,從民國十七年至十九年,即1928-1930年,三年莊稼絕收。以至於易子相食的慘象也是見多不怪。那個年月整個西北地區一片荒涼,餓殍遍野。古往今來天災往往又伴隨著人禍,軍閥混戰,土匪橫流,人命成了最不值錢的東西。

我祖父叫趙寶勝,出生在陝西隴縣一個地主家庭。家裏良田數百畝,四隻腳的牲口更是數都數不清,用老一輩的話說,早上出門天黑了還沒有走出自家的地界,每天撿的新鮮牛糞都夠釀幾大鍋燒酒。家裏條件在當地算是數一數二的大戶,縣太爺也是堂上常客。我祖父是家裏的獨子,趙老太爺將近四十才喜得一子,可謂是抱在手裏怕摔了,含在口裏怕化了,幾個年長的姐姐對這個弟弟也是百般嬌慣。

民國十七年年底災年的氣象就開始顯現了,大半年滴水未降,河水幹枯,好些上百年的老井都幹涸了。整個隴縣大部分莊稼絕收。那年我祖父十六歲,在縣裏的學堂讀書,雖然從小嬌生慣養,我祖父確不像別的富家子弟一般紈絝行事。在家禮儀道德不必說,對鄉鄰更是慷慨大方,平時就常常背著老太爺給家裏有困難的佃戶減免租稅,隔三差五更是拿著自己的零花到處接濟窮苦百姓,常常是弄得一個富家少爺上街買個燒餅的錢都沒有。老太爺也是窮苦人家出生,年輕時候闖關東幾經磨難又靠著一番機緣巧合才掙得這若大家業,算不得大方慷慨之人。深知創業難,守業更難,也是常常教誨祖父行善積德要有度,不能散盡家財。但是祖父卻是見不得人難過,用他的話說看到別人受苦,自己又錦衣玉食,即使山珍海味也是食之無味。自然對老太爺的話是左耳進右耳出。

眼看大部分租戶莊稼絕收,少數靠著水源的也隻有往年三成不到的收成。趙老太爺也是憂心忡忡。年底到了該收租的日子,管家天天帶著人去鄉間,每次回來都是垂頭喪氣。

一日管家正在大堂跟老太爺商量事情。突見下人慌慌張張的跑進來,口齒不清的稟報道:“不好了,老爺,少爺在糧庫開倉放糧,說按人頭,每人兩鬥高粱一鬥小麥...村民,村民已經...已經都排著隊領了十幾擔走了...”老太爺聽罷氣的眼珠子都瞪圓了“什麼,...真的,哎,逆子啊...每人兩鬥...這自己都沒得吃了...哎..快..你快跑去攔著少爺,就說我說的,老馬備馬車,我們到糧倉去...”說罷老太爺急急忙忙的和管家套上馬車趕到糧倉。

一看糧倉外麵圍著一堆人,拿著麻袋排著隊,祖父正親自拿著量器裝著小麥。老太爺衝上前一把奪過祖父手中的量器,狠狠的摔在了地上,也顧不著人多,大吼道:“逆子,你幹什麼,你家是有金山還是銀山啊,他們是你爹啊還是你娘啊?你幹脆把你老子我也送給他們算了!”人群中頓時炸成一團,敢情這不是趙老太爺大發慈悲開倉濟糧,而是小少爺私自做主給大家放糧的,拿到糧食的人連忙頭也不回的跑遠了生怕被趙家的下人奪了回去,沒拿到的也一個個不明就裏的站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攝於老太爺的威望,也不敢開口說一句話。“爹,您說我們存的這些糧食就是怕碰到年成不好有災荒而備的嗎?我又不是全部人都給,隻是給一些家裏絕收了的沒有下鍋糧的鄉親,而且..而且我也不是給,您看,我這裏有名冊的,我隻是借,借了大家以後年成好了再還給我們,我們家存了這麼多糧食,您說我們一家又吃不完,借給鄉親們度過難關也算是積德,您說是吧...”祖父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平常在家他還是比較怕這個雖然嬌寵他卻又嚴厲的父親的。

“是啊,趙太爺我們是借,您看我們家都快吃青草了,您行行好,我們借了以後年成好了算著利息給您還...”“是啊,老太爺您行行好吧..”人群開始炸開了,你一言我一語的,無不是求著請說著好。

其實老太爺本身心也不壞,災情的嚴重他也是知道的,但是一時半刻還是舍不得把滿倉的糧食就這樣白白的給送了出去。但是聽大家這麼一說,又看著好幾家特別困難的已經一家老小跪在了地上,自己臉上也有點掛不住了,都說災荒無情,人有情,仔細想想之前算命的也說過自己之所以一直沒有兒子,就是因為他前半生為商多少做了一些有損陰德的事情,要他以後行善積德,功德到位了,子嗣自然也到了,因此他那幾年也是給縣裏修橋鋪路,開鋪施粥,甚是耗費了不少家財,說來也怪,一番折騰下來果然抱了一個大胖小子。但是自從得了祖父以後,老太爺便又把心態收回到了一個生意人的角度,雖然不曾欺霸鄉鄰,但是大善之事也不見做過多少。思忖一番,老太爺歎息一聲,也罷或許是老天爺覺得我善事做少了,讓我得了個兒子來接著行未完之事。哎,就隨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