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到了冬季,都難免有些蕭條,羯胡草原的冬季也是如此。一望無際的草原上,盡是灰黃的草尖,地上啃剩的草茬子旁,都是遷徙的牛馬群的腳印。
這裏是羯胡那蒙草原北界,再有一天的路程便可通過羯胡地界,進入雲雷高原。
遠處地平線上,走來三個身影,步子不算快,帶點優遊的味道,和草原牧民們急匆匆的步伐很不相同。
左邊是一隻巨大的白狗,懶洋洋的步子,懶洋洋的表情,斜著的眼睛裏全是不滿;右邊是個看上去很老實的圓臉姑娘,雖然穿的衣裳不錯,但全身都透著一股“我是丫鬟”的味道;中間是名黑衣少女,臉很黑,一雙眼睛卻精光閃爍,亮得令人不敢逼視。
不用說,這是幺雞、紅硯和君珂的兩人一狗組。
君珂在納蘭述繼位那日跑路時,先趁亂回了自己宮中,詢了紅硯意見後,將紅硯一起帶走了。她帶走紅硯也是為了安納蘭述的心,讓他不致懷疑自己是被綁架。
納蘭述不在,以她的武功,出宮那是輕而易舉。出來的路上,她又在城郊召喚了幺雞。因為幺雞的狼軍不適宜進城,所以它一直住在城外大營。此刻聽到君珂的召喚,神獸狼領大人第一時間便躥了出來。
君珂因為忙碌,和它也近月不見了,所以第一眼看見幺雞時,嚇了一跳--一個月內,幺雞又胖了,跑起來跟雪崩似的。
幺雞同誌對君珂大發牢騷,大肆抨擊軍營條件不好,士兵們呼嚕太響腳太臭,活動範圍太窄,精神娛樂不足,並嚴肅表達了狼軍對現狀的不滿。因為羯胡狼不適應堯國水土,很多狼生了病--思鄉病。
君珂覺得,戰爭期間帶著狼軍是很殺敵人威風的,但豢養群狼並不現實,光肉食就供不起,放歸山林又為害百姓。納蘭述剛當皇帝窮得很,她還是替他把這問題解決了算了。
於是她把幺雞拐走了。狼們立即撤光,臨走時歡樂地嚎了一宿,驚得附近軍營的士兵都沒睡好,第二天戰戰兢兢送肉到狼軍的專屬山頭時,卻發現狼去山空,唯留一地狼屎。
君珂沒讓狼們同行,那動靜太大了。幺雞無比心痛地令群狼就地解散,回歸羯胡,並申明回歸路程中,群狼找不到食物時可以搶,但不可以吃人。狼軍的脖子上都有一個標記,在狼軍失蹤後,堯國朝廷立即傳令全國,但凡發現脖子上有狼軍標記的狼,無生死威脅時,一律不得打殺,並盡量予以供奉,以確保這群有功之狼能順利回歸家鄉。
幺雞失了小弟,頓覺威風大減。君珂抱著它的脖子好一陣蹂躪,表示就是往高原去,也會經過羯胡,到時候不僅狼多,說不定還有熊啊豹子啥的,通通收來給它做小弟,幺雞這才沒有更年期提前發作。
兩人一狗行出堯國地界時,距離出宮之日已有半月。
“主子,你為什麼一定要塗黑臉?”紅硯第一萬次嘮叨,“多漂亮的皮膚啊,看著都讓人心裏舒服,非搞成這死樣子……”
“我憑什麼拿我的皮膚養你的眼?”君珂邊說邊摸摸臉,隻覺觸手細膩,手指放上去就滑下來。這皮膚的變化,她是在出宮第二日去溪邊洗臉時才發現的,當時她驚呆了好半天,險些以為自己又穿越了。明明還是那個人,但因為膚質的變化,忽然便美上一倍,美到她自己都不忍多看,怕迷上這張臉。
“到底用了什麼美顏聖品?”紅硯掰著手指,“拿出來賣一定很值錢。”
君珂歎氣,看了精明的丫鬟一眼,“你問我,我問誰?”其實好的何止是皮膚,自穿越以來,她受傷不少,可現在傷疤一個都不見,她整個人當真成了毫無瑕疵的玉。
她突然心中一動,守宮砂也是體表的斑痕,會不會在這奇變中,也被洗去了?
因著這個想法,也因著後來對自己身體的探查,她漸漸對那個“失貞”的可怕認定看淡了些,隻是心中依舊糾結:據說有人破處不痛?據說有人破處不流血?當時我暈了多久?當時我身體麻到什麼程度?我醒來時覺得身體發麻,那到底是什麼反應?
君珂越想越覺得腦子發昏,她知道破處的常識,卻實在記不清當時的情形。火薇錦裏那種染料的迷幻效力實在厲害,君珂能抗毒,卻不能抗拒那種迷幻,導致中藥那段時期的記憶被攪亂,越想反而越是一片空白。
路上借宿時,她也悄悄問過一些有經驗的婦人,得出的結論卻五花八門,隻讓她更糊塗。不過有一點她確定,就是自己肯定給人妖摸過。僅僅是這個認定就夠她崩潰一陣子了。在離宮初期,她近乎神經質地洗澡,一天洗七次,後來紅硯怕她洗出毛病來,拚死攔住了。君珂洗澡的毛病雖被遏製,卻自此留下了潔癖。
君珂歎了口氣,覺得摸過臉的手又髒了,遂找水溝,去洗手。
紅硯也歎息著跟來,嘟囔道:“真不明白主子你好好的皇後不當,幹嗎跑……”
君珂撩水的手停了停。為什麼跑?當時她無法去大殿參加登基典禮,本可以另找理由推托,就算強硬地留下來也不是不可以,然而她的第一直覺,還是離開。
或者,離開的念頭,早就開始閃現,從她初遇步皓瑩想納納蘭述為王夫開始,從天語那群老頑固無法接受她當皇後開始,從她被逼當眾點守宮砂開始,從她看見前朝皇帝那堆妃子開始,從進駐京城後,滿朝文武不停為納蘭述推薦自家女兒開始。
做皇後,卻不是做納蘭述的妻子。她為了納蘭述帝位穩固,去做這個皇後,然後麵對的將是深宮寂寂,將是煩瑣到可怕的皇族規矩,將是不停看見有人給他塞女人,將是和一堆女人爭風吃醋,在爭鬥中消磨掉自己整個青春和完整的人格。
她來自現代,她過夠了小白鼠般的禁閉生活,她向往自由,她才十八歲,她還沒有麵對這漫長而又可怕的下半生的勇氣。
若不是愛,不足以支撐自己麵對這樣的生活,但她怕自己的愛,會在這樣的生活中,被消磨殆盡,所以她放手,給彼此時間和空間的距離。
短期內,初登帝位的納蘭述必不會打響複仇之戰。他要休養生息,穩固政權,恢複飽受內亂摧殘的堯國國力。等他徹底將皇權掌握在手,無須做任何的妥協時,也許一切都將不同。當然,如果在這段時間內,他的後宮還是會被塞滿……君珂黯然笑笑,那也沒什麼,她隻會更清楚地明白什麼叫現實。
她眼前水波晃動,恍惚映出一個麵孔:長眉掠飛,眸光明燦,唇角一抹笑意溫存。君珂怔怔凝視,手指忍不住觸過去,“納蘭……”
水波晃動,人影破碎。君珂的手停在水麵。冬日晚間的河水,冰涼。
……當晚,她們隨意找了戶牧民家借宿。草原人淳樸好客,熱情地將她們迎進去,連來曆都不問,倒是看見幺雞後,人人都眼睛一亮。
“好雄壯的狗!”
“有些像傳說中的神獸狼領大人呢!”
幺雞眉開眼笑,努力翹起尾巴,隨後就被君珂悄悄踹了一腳,隻好垂眉耷拉著眼睛,將尾巴夾在腚裏。低調,哥要低調。
“少胡說,什麼神獸狼領大人,狼領大人據說身高八尺,站起來有兩人高,眼睛像銅鈴,渾身長藍毛,威風得很!哪像這條狗,一身白毛,還胖得要命,豬都比它剽悍!”
紅硯開始咳嗽。君珂吸吸鼻子,仰頭望天,腳尖緊緊絆住某狗的腿。幺雞同誌的爪子狠狠刨進地裏……哥要減肥,減肥!
……君珂借宿的部落,是草原近百個小部落之一。近年來,圖力一直在悄悄吞並草原小部落,王庭發覺圖力勢力壯大後,開始加強對麾下小部落的控製,索要更多馬匹和士兵。小部落們經不起兩大勢力的傾軋,紛紛讓出水草肥美的草場,遷移到貧瘠地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