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閃電之夜(1 / 2)

天空中劃過一道閃電,頃刻間雷聲滾滾。每一聲炸雷像極了對岸戰防炮,一經開火,似乎永遠不會停歇。

我不得不承認,周圍的狀況實在不能再糟。這幾乎已經不能再叫陣地了,原來的戰壕被轟炸的七零八落,彈著點連成了一個個散兵坑,周圍散躺著橫七豎八的屍體。連同斷肢,混在血水裏,發出惺惺的刺鼻臭味。陣地上能動彈的不足三百多人,幾天前,我們還是一支一千多人的整編團,隻在四次反衝鋒中,即損失殆盡。

“戴團長,你要不要披件雨衣?”我身旁的老張關切的問道。

我笑了笑,望了一眼瓢潑的雨,這時,誰還在乎雨衣呢?

“老張,不用了,你叫身邊的的弟兄們收拾收拾,我估計天亮的時候,日軍還會發起進攻。”我緩緩道。

老張默不作聲,許久“哦”了一聲,算是回答。部隊的疲乏已到了極點,食物、彈藥補給無一不缺。唯一殘存的是我們體內仍不絕如縷的鬥誌。很多團在承受30%的損失即告潰散,而我們之所以還堅守著,是因為我們的番號——87師3團。

我們是德械師,我們是模範團。

團長在兩天前陣亡,一個不起眼的狙擊手,在前天早晨用一發三八式子彈穿透了他的熱血胸膛。我這個黃埔第七期的少校營長,隨即被升任我團團長——雖然這幾乎不能稱之為團。

老張是有四年抗日史的老兵。民國二十一年,即與日軍在喜峰口血戰。一場冷兵器與熱兵器的對抗中,大刀隊竟然絲毫不落下風。從此,老張更是刀不離身。此刻,他正擦拭著剛削掉十多個鬼子腦袋的戰刀,刀光閃閃,寒氣逼人。

雨越下越大了,陣地上卻漸漸如死了般寂靜。傷員已漸漸不再呻吟,我們沒接到上峰的命令,所以不能撤退,中國雖大,身後就是南京。

仗打到這個份上,沒人會想撤退。堅守,一方麵可以對日軍繼續造成壓力,縮短他們的進攻時間,另一方麵,至少在良心上,我們認為這還能給為國捐軀的弟兄們報仇。

我叫戴安國,畢業於黃埔軍校第七期,隸屬於87師,現任73團團長。我團是國民革命軍為數不多的模範團,脫胎於國民大革命的“鐵軍”。從第一次國共合作的國民大革命,我團一路勢如破竹,奮勇至今。不料此役,竟損失殆盡。而我是他們當中為數不多幸存的一員,真不知道這是幸運還是慚愧。

雨下的更大了,傾倒在戰壕裏,彙成溪流。傷兵的哀嚎漸起,弟兄們的叫罵開始不絕於耳。已近半夜,我抬起了頭,隱隱約約的看到一個人影。

“戴團長,上峰急電”,傳話員小李急匆匆跑來。他早已渾身濕透,我接過他手中的油紙包,終於把老張給我的雨衣罩在頭上。雨衣裏包著一個小鐵盒,那裏還藏著幾根火柴。我摸索出一根,輕輕的劃亮了,借著火柴微弱的亮光,我一點點的打開油紙包,那是張電報,電報赫然印著:日軍已從金山衛登陸,令爾部速撤至南京青龍山布防。民國二十六年十一月三十日。我沉重的合上電文,心裏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日軍從金山衛登陸,隨時都有可能切斷我軍的退路,堅守反而會孤軍懸外,已無多大意義。上峰既已決定集中全部兵力防守南京,我是軍人,本該服從命令,可我眼前的這些弟兄們,他們願意撤退嘛?

我宣布了命令,陣地上漸漸的如死了一般寂靜,許久,竟有人哭了。起初,還是一個人哭,接著是一群人哭,身旁的老張一遍遍拭著他的大刀,默默垂淚。

我望著他們每一個人,連同這殘損的陣地,真是羞愧萬分。我的上任自奉命堅守這片陣地,直至戰死,都未後撤一步,而我僅僅在接任48小時後,就對他們說撤退。

撤退,撤退,從東北白山黑水一直撤退到長城關內,再從古都北平一路撤退到江南,終於撤到南京,我們又將退到哪裏呢?

中國雖大,後麵就是南京。茫然間,忽然滑了一跤,一枚勳章抖落在泥濘裏。那是我在黃埔軍校畢業儀式上授予的,一直帶在我身旁。十年的光景,殘存的理想與熱情,直到抗戰那一刻起,靈魂才開始複蘇。這十年,我從少尉排長一路升到少校團長,我一直盼望著什麼時候也能槍口一致對外,一起走上戰場痛快的幹一場。現在機會來了,等待我們的,不是視死如歸的勝利,而是全體撤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