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叫花雞(1 / 3)

夜,無星無月,蒼穹如蓋,籠罩著春色中的南齊山河。

南齊,陸地之南,山溫水軟,越往南到了齊南境第一大城安州,山勢就越和緩。

安州城外,鹿鳴山在地平線上起伏成一道溫柔的弧,沿著城郭的青灰色城牆慢慢延伸,越過春草茸茸的平原,點亮一條銀色的玉帶——鹿鳴河。

鹿鳴河是鹿鳴山的綬帶,是安州的遊覽勝地,是騷人墨客美妙文章的溫床,不過最近卻被人霸占了。因為霸占的那個人說,鹿鳴河有溫泉之溫,卻沒有溫泉的硫磺臭味兒,有清水之潔,卻沒有澡盆的狹窄拘束。群山圍擁,春夜寂寂,野花搖動,飛鳥斜枝,隻有在這樣的意境中洗澡,才不辜負他珍珠般的肌膚。

此刻,鹿鳴河周圍三裏,分成了三圈。

最外圈。一大群騎馬執鞭的金甲護衛在高崗上逡巡,每人間距三尺,目光搜索麵積三丈,輻射三裏內一切響動,風吹草動,鳥驚獸伏,路過農夫放屁,懷春少女偷窺,都將立即被納入警戒驅逐範圍。

中圈。似乎沒啥動靜,就是草特別靜,風吹過,毛都不動一根。一隻兔子咻一聲從草坡上越過,再咻一聲憑空消失在草坡下。

黑壓壓的草頭動了動。

“晚上有夜餐了……”

“閉嘴!別驚擾主子洗浴!”

最內圈。沒有如臨大敵的金甲護衛,沒有黑暗中潛藏的影子秘衛,隻有一群婉轉低笑的韶齡女子,薄紗粉綃,雲鬢花顏,都挽著袖口,露著瑩白的臂或腿,圍著水邊忙碌。

“挽春,今晚的胰子用大麗花香味的。主子說了,明天是陰天,所以體味要明亮些。”

“巧媚,大麗花濃鬱,外裳熏香就不要再濃,淡淡杜若香氣便可。”

“裏衣用淮南生絲緞,別用碧羅葛,粗糙。”

鶯囀燕啼,南國軟語,麗人們在茵草上赤足而行,似謫降人間的豔美狐妖。

草地上一排玉盤。胰子、澡豆、香精和檀梳分門別類,掛著烏檀木的小標簽,用杏黃明綢蒙著,以免落了不存在的灰。姑娘們早練就了好眼力,這黑天裏,要胰子不會給皂莢,要麵巾不會給澡豆,因為都知道,弄錯了,這輩子就完了。

山坡下有撩水之聲,水光濺起,也是一串晶明的月亮。有人在河中懶洋洋地喚,聲音低沉魅惑,“衣來。”

“好嘞。”脆生生的笑答,比水波更明亮。

一件雪色長衣在玉琢般的指尖流過,似一段月光被彎折。那些纖纖玉指,用羊油日日保養,以免指尖微糙,損傷了衣料上銀絲暗織的精細花紋。

最美的姑娘將衣裳捧進玉盤,其餘人抿著嘴,羨慕地笑看她——能近身伺候主子,是安州所有韶齡少女的夢想。因此也就沒人注意到,沉黑的天際,忽現一抹湛藍的光,轉瞬便要抵達鹿鳴河上方。

蓮步姍姍,捧衣而來的少女,在月色中默然生暈,美如仙子。

河水裏,趴在一塊圓石上,維持著托腮含笑姿勢等待的那個人,看著仙子衣袂飄飄地過來,指尖慢慢掐住了一根水草,一折,二折,三折。

三……二……一……滑倒。

“哎呀!”嬌呼聲在他默數到“三”時響起。

那捧衣少女一個踉蹌,纖腰一折,準而又準地往他懷中跌來。

確實很準,人跌下來了,手中的玉盤還抓得緊緊的,疊好的衣服都沒散。

他微笑,淡淡興味,淺淺無聊。女人啊,如果你們美麗,那便意味著你們乏味——同樣的臉,同樣的妝,同樣的香氣,同樣的每晚一跌。

水聲嘩啦,他懶懶站起。不就是投懷送抱的一跤嗎,還能跌出花樣來?還能跌出傳奇來?還能跌出個讓人耳目一新的美人來?

頭頂天光忽然一亮。

好像蒼穹開了道縫,露出發白的內裏,一道強光炫得人眼睛發花。

四麵驚呼,人人捂眼躲避,他卻仰起臉,眯著顛倒了南齊的眸子,盯著那刺眼的光亮。

極亮之處就是極暗,那一片強光的輪廓撕裂天際,像蒼天忽然睜開幽深的雙眼。隨即那暗藍色的口子裏,忽然跌出個人來。

他驚得眼眸都大了一圈。

那人似是被裂縫裏一股強大的力量彈出來的,身形踉蹌,不由自主,眼看就要狼狽栽落,卻忽然伸手,在裂縫裏狠狠一拽,大聲道:“還我!”

一個樣式古怪的東西被拽了出來。看起來像個盒子,還粘著一點紅光。

那人猶自不罷休,一手抓了那東西,一手在裂縫裏亂掏,“幺雞?小珂?文臻?大波?還我!你敢關門……Shit!”

罵聲未歇,裂縫門一般忽然合攏,將那高空怒罵的家夥擠了出來。

一道閃著紅光的弧線斜斜墜落,正衝著鹿鳴河。四麵驚呼,河中男子不急不忙,一把抓起正要落到他懷中的少女,狠狠往上一頂。

砰一聲悶響,兩具人體在半空中撞上,掉落。

少女的驚呼和玉盤的碎裂聲同時響起,隱約哧的一聲,淡淡焦糊氣息彌漫。

掉下來的人低低咕噥了一句“該死!”,隨即一骨碌爬起身來。

草地上已是一片狼藉,姑娘們早驚得一哄而散。這裏警戒森嚴,三裏之內無人可近,所以內圈裏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毫無臨敵經驗,也沒有防禦示警本能。這也不能怪她們,誰能想得到敵人會從天而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