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該要走的時候了,在這深夜裏靜謐的哀思。再一次為丈夫擦幹淨書桌,再一次為丈夫鋪好被褥,再一次為丈夫添滿香茗。可是,終歸是要走的。
走,去另一個地方,過一種新的生活。可她是不願的,她不是林徽因,她過不了海闊天空的日子。她是張幼儀,隻想躺在徐誌摩的臂彎裏沉睡。
到底還是沒能留住丈夫的心,徐誌摩已經做好了決裂的準備。她的哥哥寫了信給她,要她先去柏林。說到出身,她也是大戶人家的小姐,絕不是徐誌摩口中的土豹子。
可是,到了這個時候,糾纏這些有什麼用呢?到底,還是要離開的。她是不肯離婚的,寧死都不肯。他卻是要離婚的,寧死都要離婚的。鬧到了家裏,公婆自然不會站在徐誌摩的身旁。可是,到頭來,她卻依舊是會被掃地出門。不簽字,不離婚,她要去德國了。
今夜一別,盼君思量,珍重。
張幼儀走了,徐誌摩喜憂參半。喜的是她總算走了,他可以有時間與林徽因約會了。憂的卻是張幼儀不肯離婚,他依舊沒辦法給林徽因一個交代。
可好歹她是走了,至少他能夠常常見到徽因了。一天下午,一放學他就敲開了林徽因家的門。開門的是林徽因,可她卻是一臉的憔悴。“怎麼了?”他問她,而後,他就看到了亂七八糟的房間。她在收拾東西,收拾好的行李整理出幾個袋子,隨意堆在客廳裏。
客廳裏七零八落地丟著許多未收拾的東西,亂得像是招了賊一樣。“哎呀,這是怎麼了?”他驚呼。她聳了聳肩膀。
“我們要回國了。”她說。
“怎麼這麼突然?”他驚訝地問。
她點了點頭,這也不是她要的結果啊!
他舔了舔上唇,一把拉住了她。“徽因。”她揚起頭歪著臉看著他,“我們,我們的事情你怎麼想?”他問。
“我們的事?”她冷笑了一聲,推開了他的手,轉過了身去,不無醋意地說,“我們的事情應該是你處理吧?”而後,她轉過身認真地看著他,她的目光告訴他,她隻信他。“我信你,我信你能給我一個未來。”她說。他點了點頭,認真地點了點頭。
“你願意等我嗎?”他問她。
她笑了笑,像個孩童一樣的天真。“你還記得我們在上帝麵前許下的願望麼?”她說。
“當然,當然記得。”他說。
她點了點頭,微笑了。
“別讓我等得太久。”她對他說。
他高興極了,他下意識地想把她摟在懷裏,可他剛伸出手就放下了。她是他的女神,他不能褻瀆她。
誰說的,事如春夢了無痕?這句聽上去為何這樣惱人?像是一把刀子插進彼此的心裏。
他就站在不遠處看著他們,他看著林徽因的臉,企圖將這一刻永久地記下。
林徽因和林長民站在甲板上,林徽因微笑地向他揮著手。他也向她揮手,可心裏卻滿是苦悶。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再次相見?若是經年後再見,你又是否願意等?徐誌摩滿是悵然。船笛聲響起,要走了。他揮了揮手,再見。
悄悄地,你走了,帶走了我的全部世界。
她匆匆地離開了英國,而他,在回到家中後收到了她臨行前寫給他的信:
我情願化成一片落葉,讓風吹雨打到處飄零;或流雲一朵,在澄藍天,和大地再沒有些牽連。
但抱緊那傷心的標誌,去觸遇沒著落的悵惘;在黃昏,夜班,躡著腳走,全是空虛,再莫有溫柔;忘掉曾有這世界;有你;哀悼誰又曾有過愛戀;落花似的落盡,忘了去這些個淚點裏的情緒。
到那天一切都不存留,比一閃光,一息風更少痕跡,你也要忘掉了我曾經在這世界裏活過。
看完了信,他默默地坐了下來。茫然地看著窗外,倫敦又起霧了。由倫敦的這一端到那一端,距離有多遠?一個人到另一個人的心裏,需要走多遠?他還要她等多久?她又能等他多久?愛情到底是什麼?愛情是男人騙女人,女人哄男人,誰的騙術高誰就贏了,誰先上當誰就輸了。
林徽因由倫敦抵達上海,在上海待了一些日子後,便回到北平就讀於培華女子中學。在倫敦的那些日子似乎都成了舊夢,現在她有很多事情可以忙。她已經十七歲了,該有一些對未來的規劃了。可不能再像個孩子,蹉跎了人生,那實在是浪費青春。她想要做個建築師,像是想象中的那樣,搜集全世界最美的建築。她還記得那些嗎?那些在倫敦的舊夢,和上帝麵前許下的願望?上帝,為何你還不將我的願望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