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那一天你要看到零亂的花影(1 / 1)

“一生至少該有一次,為了某個人而忘了自己,不求有結果,不求同行,不求曾經擁有,甚至不求你愛我,隻求在我最美的年華裏,遇到你。”

——徐誌摩

1955年3月31日,北平,同仁醫院。

夜未央。

三月的夜清冷而寧靜,結著幾分令人窒息的淒楚。這個夜,星光、燈光交替沐浴著這個世界,披著黑色長袍的死神緩緩地穿過走廊,醫院的走廊安靜到可以聽到針落在地上時的清脆聲音,白熾燈的光亮靜靜地鋪在地上,織成了一條白色的地毯。

死神停下,於她的窗前。重病的林徽因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窗外,世界被黑色包裹著。她記得窗前曾有一樹梅,可此刻,那梅卻已消融在黑夜與死神編織的網中。

“有沒有人?請問,有沒有人?”她輕聲地喚著,幹巴巴的喉嚨讓聲音都變得沙啞。

“吱嘎……”門推開,病房的燈亮了。白衣護士走了進來。有時候,穿白衣的不是天使,也許是白無常。

“麻煩你,我現在想見見我先生。”林徽因說。

護士看著躺在病床上的這個女人,疾病奪走了她的健康和身上多餘的脂肪,渾身上下隻剩了皮膚包著骨頭。由於消瘦,她的眼睛顯得更大了。過去圓潤的臉頰早已塌陷,高高的顴骨像是兩座小山。這哪裏還是別人口中盛傳的美人?她到底有什麼魅力,能迷倒那麼多的男人?此刻,她也不過是個可憐的病人罷了。

護士抬手看了看手表。“對不起,林先生,這個時間可能不太方便。”跟她在一起久了,連護士的性格都變得像她一樣溫柔。

她垂下了眼睛,有些失望。

“請您放心,明早我會向梁先生轉達您的意思。”護士說。她點了點頭,努力地擠出了一絲微笑。而後,她便閉上了眼睛。她這一睡下去,就再也沒有醒來。

1955年4月1日清晨,51歲的林徽因走完了她人生中的最後一分鍾。

別了春秋,別了光暈,別了風花雪月、似水流年。告別了每一個平凡的一天,她隨著空氣向陽光飛升。陽光溫暖,她的靈魂微笑著俯視大地。

沒有人能夠知道她想對梁思成最後說的那幾句話是什麼,有人猜,她要告訴他,這一生她始終愛著他。也有人說,她想告訴他,她心裏藏著的那個人始終都是徐誌摩。可終歸隻是猜測,她想要說的話最終沒能說出來,成了一個謎。

一世繁華,落幕於初春的晨。

風輕輕吹,吹起了櫻花四散。淺粉色的花瓣飄過紀念碑,飄過天安門上的國徽,淺粉色的花瓣落在了她的窗前。

窗內,人走樓空。歲月靜好,韶光滄桑。如花美眷,卻抵不過似水流年。

回憶,是一本紛繁複雜的書。那些最精彩的故事沒有留在照片裏,而是深深刻在回憶這本書裏。任憑著,韶華的老去;任憑著,歲月的侵蝕。

是很久了,有關於他的過往,在這無言的歲月裏慢慢地清晰。是很久了,有關於他的微笑,在清晨的懵懂中不斷複習。是很久了,久到老、久到死,又是否能記起,多年前的偶然相遇,成了彼此世界裏最珍貴的一頁過去。

1920年,倫敦,夜。

“滴答……滴答……滴滴答答……”雨聲急促而惱人,雨滴從一排排古老、厚重的屋簷上落下。一輛馬車急促地穿過,擠在房屋之間的石子路上,小路蜿蜒伸向遠方,誰又能知道這裏是否走出過羅密歐、朱麗葉或者是那個被仇恨逼瘋的哈姆萊特?街上滿是雨後泥土的腥氣,說不定,還能碰到福爾摩斯與華生在尋找線索。愛情裏,每一個人都是福爾摩斯,僅憑著維納斯留下的蛛絲馬跡,僅憑著月老的一根紅線,在人海茫茫中尋找失散的另一半生命。

“吱。”馬車在一棟房子前停下了。

這房子和其他的房子一樣古老,二樓上一盞孤燈的光芒落在窗外。16歲的女孩坐在窗前,燈光昏暗,映照著她的影。她梳著兩條辮子,穿一條西式的裙子。她坐在一張高高的椅子上,兩條腿無法著地,對著一盤子飯邊吃邊哭。父親又去開會了,去了瑞士。父親林長民總是忙碌的,自從她跟著父親從故鄉來到歐洲後,她常常一個人在家麵對孤獨。炸牛腰與鹹肉的味道從樓下傳來,房東太太開始做飯了。

許多年後,她在寫給胡適的信中還提到了這個難熬的夜晚。信中,她毫不避諱地說,那一天,她十分期盼有點浪漫的事情發生。想有個人能夠叩門進來同她聊天,或者陪她坐在路邊,講她沒有聽說過的故事。上帝滿足了她的願望。

“噔噔噔……”樓梯間裏傳來了上樓的聲音。

“咚咚……”兩聲輕輕的叩門聲傳來。

是誰?不會是父親。林長民的會議需要幾天,一定不會這麼早回來。

“咚咚……”叩門聲輕而有節奏。她立即跳下椅子擦幹淚去開門。

“吱嘎……”門開了。昏黃的燈光下,她看到了他,他看到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