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FraKctured(1)(1 / 3)

魯道夫·維特克夫爾《雕塑的製作過程及原理》

從雕塑家的觀點來看,在運用雕塑這種形式進行表現時,人的頭部(而且恐怕是整個人體)當中難度最大的部位就是眼睛。從古至今的雕塑史都提示到,眼睛在頭部的立體表現中一直是最大的問題。這當然是起因於一個事實:在人體的所有部位當中,隻有眼睛並非由形狀而僅僅是由虹膜和瞳孔的色彩構成圖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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綸太郎接到田代周平寄來攝影展邀請函是在“諾查丹瑪斯大預言”以空話告終的夏季。8月15日盂蘭盆節的回鄉探親高峰也告一段落,催稿電話猶如台風海潮般湧來。在殘暑慰問的明信片上寫著:從9月5日開始,將在銀座某畫廊舉辦為期五天的個人近作展。歡迎撥冗蒞臨!

攝影展期與雜誌截稿撞了車。但與田代好久未見了,他是綸太郎高中時代低兩屆的學弟,當下是一位技藝高超的廣告攝影師。他已忙得不可開交,各類約稿蜂擁而至。但與此同時,他仍堅持忙裏偷閑,拍攝本人所聲稱的“反時代藝術寫真”,一並收錄在有些是自費出版的四冊寫真集中。田代以前經常約綸太郎出去喝酒,但自前年成家遷居浦和市,兩人見麵的機會就明顯地減少了。

年齡一過35,無論怎樣勉強也得擠出點兒空閑的時間。上次見麵後,轉眼過了半個月,綸太郎緊趕慢趕完成了截稿日期迫近的短篇,將文稿交給編輯後,徑自前往索尼大街臨街的商務樓地下畫廊。

今天9月9號,早就過了大相撲千秋樂賽季的最後一天。此時已是下午3點多,他一邊側眼瞅著寫有“盲信——田代周平攝影展”的海報,一邊把邀請函遞給了接待處的年輕女子。當他自報家門——法月,長著一雙鳳眼的女子像是想起了什麼滑稽的事情,嘴角綻出了笑意。

“我聽說過您。老師剛才就去會場了……”

綸太郎聳了聳肩膀,要了一張與海報圖案相同的小冊子走進隔板內的展廳,涼氣頓時令室外暑氣中汗涔涔的肌膚感到舒爽。展廳的天花板略矮,但橫寬和縱深卻超乎意料,感覺就像在用魚眼鏡頭在觀察。展廳的照明別具匠心,也沒有播放那種故作高雅的BGM(背景音樂)。

盡管沒有大張旗鼓地宣傳,展廳也退縮至地下而放棄了吸引街上行人的目光,但到場觀眾並不算少,前來觀賞田代定期個展的愛好者,人數似在穩步地增長。綸太郎心想,那接待處的女孩兒稱田代“老師”,也並沒有什麼誇張。

他決定先去跟主辦攝影展的作者打個招呼,然後再細細觀賞主題為“盲信”的諸多展品。田代周平正在樓層的角落,被一幫裹著高級名牌的山手區富婆包圍著,領頭模樣兒的夫人裝束怪誕,想必愛馬仕的設計師看到都會嚇倒。顯而易見,她有著與其服飾相當的自我顯示欲。田代笑了笑,頻頻點頭,表情卻僵化得像塗蠟。但他舉止言談酷似訓練有素的商業推銷員,即便不是高中時代長期交往的同學也能一目了然。

打招呼前,兩人已曾目光相遇。隔著那些女人的肩頭,田代的表情很輕鬆。他做戲般地對綸太郎揮了揮手,隨即衝破包圍圈,急匆匆地穿過會場走了過來。

“幾天不見,簡直像個陪酒男了嘛!”

綸太郎笑嘻嘻冷嘲熱諷,田代顧忌背後的目光,壓低了嗓音說:

“你夠狠!她老公是我最大讚助商,沒辦法啊!不過說實在的,你救了我。終於有借口擺脫她……你不是到截稿日期了嗎?今天沒事兒啦?”

“沒事兒。一兩個破稿子不在話下。”

“嗬,口氣不小。沒見你小子最近出過書吧?”

“……去你的。我可是趕了夜車又來捧場的!”

“好啦好啦!我隻是代表讀者說說的嘛……他們那樣翹首以待!昨天還跟容子女士說到,何時才能讀到你的長篇新作……”

田代大大咧咧地回應道。綸太郎亦稍稍舒展了顰蹙的麵孔。

“容子女士?”

“就是久保寺前輩呀!她昨天特意過來看了照片。看樣子……還是忙來忙去,隻待了30分鍾。”

“不是久保寺……瀧田吧?”

田代聽了先是一愣,撓撓頭說:

“啊,對啦對啦。忘了個幹幹淨淨。她結婚了對不?什麼時候來著?”

“你這人真是……早就結婚了嘛!就在她樂隊解散那年年底。”

“阪神大地震和奧姆真理教那年吧?……三年前?不,快四年了。”

田代扳著手指數著,縮了縮脖子,像在追尋淡漠的記憶。

“這次係列作品請她當模特!就是那張照片。拍照時還沒戴戒指呢!容子女士真是一點兒沒變。女人婚後,不是會有很大的容貌變化麼?”

“你怎麼說話像個糟老頭兒似的?我看是你小子有問題啦!她還跟從前一樣,獨唱家哪。而且,隻是在年底辦了手續,還沒舉行婚禮呢。”

“她可真有主意。也許因此才印象淡漠。”

“聽說嫁了個二婚。丈夫跟前妻還有些糾葛,所以不想大操大辦。”

綸太郎漫不經心地解釋道,把容子的照片放在了不起眼處。久保寺容子是高中時代的同班同學,少年法月曾與之約會,可當天就被毫不留情地甩掉了。喜愛肖邦和派蒂·史密斯的容子與大學的夥伴們組建了一支女子搖滾樂隊——“窈窕美眉”。畢業的同時就實現了願望——職業出道,幾年後成為連續推出熱門曲目的走紅音樂人。